每經特派記者  王繼飛  發自美國底特律

　　是馬到成功，還是馬失前蹄？

        在10月9日與騰中簽完最終協定后，悍馬首席執行官吉姆·泰勒心里懸在半空的石頭才稍稍降了一些，但仍沒有落地，他在等待兩國政府的審批，這也是整個交易過程最后的重要環節。一旦審批未獲通過，一切付出可能會前功盡棄。

        美國當地時間10月13日中午（北京時間10月14日凌晨），坐在底特律Edisson餐廳的一角，吉姆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敞開心扉，他希望能夠通過本報的報道，讓中國讀者真正了解悍馬，了解他所做的工作，了解這次與騰中的結合并非一些人想像的是做秀。“我非常認真。”吉姆說。

【內幕揭秘】

“最看重買家的金融資源”

        騰中收購悍馬的消息傳出后，便一石激起千層浪，很多人疑惑重重：騰中是誰？通用為什么會看上它？吉姆告訴我們，選擇騰中，并非“病急亂投醫”。

關鍵詞·談判

還有一家中國企業想買悍馬

        NBD：從開始接洽到最后談定，經歷了多長時間？

        吉姆：大概有一年吧。事實上，我們在去年11月向世界各大銀行與企業投送了出售意向書。一些投行收到意向書后，就問詢他們的客戶是否感興趣。全球大概有15家企業表示，他們想對此有更多的了解，于是我頻繁與他們交換意見。中國四川的騰中也是其中一家，后來騰中表示，他們愿意到底特律來親眼見一見。于是，今年2月，我們在底特律舉行了一次介紹會。

        NBD：他們來了多少人？

        吉姆：他們來了12人，包括騰中總經理楊毅，以及來自瑞士信貸集團和律師事務所的人。他們是有所準備的：從一開始，騰中就為此項目請了很大的顧問團隊。我們帶他們去親自試駕悍馬，感受悍馬的越野性能，還帶他們參觀了悍馬的生產車間。他們在這里待了一個星期，與我們進行了多次溝通，也提了很多問題。

        NBD：那時只有騰中一家企業有購買興趣嗎？

        吉姆：今年2月大約還有5家企業的購買興趣濃厚。但并不是任何一家企業想買就能買下悍馬品牌的。我們委托了花旗銀行對每家企業的資金、資源情況作了很詳細的調查，我可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沒有結果的事情上，這不是游戲，也不是玩笑。從2月到6月，5家企業變成了3家，然后是2家，最后就只有1家。今年6月，我們簽了一個理解備忘錄。從6月到10月，我們一直在準備最終協定，直到上周簽署。

        NBD：騰中是惟一表示有收購意向的中國企業嗎？

        吉姆：還有一家，是中國的汽車制造商，但并不是什么大廠，我們經過調查后發現，他們的購買誠意以及購買能力都不足，很快就從我們的名單上刪除了。

關鍵詞·騰中

騰中證明能拿出數十億美元

        NBD：你怎么會選中騰中這家企業？事實上，這家企業在此之前并沒有什么名氣，再者，它不是一家汽車制造商。

        吉姆：（笑）這是不是有點難以置信？我也讀到了很多中國媒體對此的質疑。事實上，一開始我們也有同樣的質疑。但對我們來說，最看重的是買家的金融資源，這才能保障他們在并購后悍馬能夠繼續存在和發展。我也不愿意跟著一家沒有能力的企業談半天才發現它其實并不合格。我們有一整套金融審核程序：首先，李炎和騰中要通過銀行向我們證明，他們有收購悍馬品牌的能力；其次，談判進行到現在這種地步，他們更要很正式地向我們提供資金憑證。我們不是僅憑信任就隨便談判的，沒有確定的憑證，談判是不可能的事情。

        NBD：那你們的標準是什么？

        吉姆：首先，買家要有能力支付通用品牌轉讓費；其次，買家能夠在未來三四年里，提供悍馬的研發和保障等一系列費用，這可是一筆很大的數額，這也是我們最看重的地方。李炎與騰中向我們展示了他們有這樣的能力。

        你知道我在展示會上向他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么嗎？我說的是，“如果你拿不出數十億美元，請你立馬回家。”因為汽車公司是一項非常昂貴的“運動”。

        NBD：李炎與騰中拿得出數十億美元？

        吉姆：確切地說，不一定是他們有，而是他們有這個能力，有這個資源去銀行借到這筆數額。我不知道李炎有什么樣的關系，他很神秘，他的公司也很神秘，但他確實向我們證明了他能夠融到足夠讓悍馬繼續發展的錢。

        NBD：所以，你對此深信不疑。

        吉姆：當然，你知道，如果此次并購失敗，對通用是一個恥辱，對騰中也是一個恥辱，對瑞士信貸集團，對花旗來說，都是恥辱。

關鍵詞·李炎

這筆收購對李炎是合算的

        NBD：今年2月，李炎也來底特律了嗎？

        吉姆：他沒來過。在今年4月我去成都時，才與他正式接觸。

        NBD：李炎給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吉姆：我想李炎是現在中國企業家的形象：年輕、干練、富有、資源豐富。李炎的夢想就是擁有一家汽車公司。但就汽車行業來說，從零起步是非常艱難的，去買一家大的汽車公司又相當貴。因此，悍馬對于李炎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他需要買的只是兩家工廠以及人數有限的管理團隊而已。因此，對李炎來說，這筆收購是合算的。

        NBD：你對李炎比較了解嗎？

        吉姆：這樣說不太準確。我只在成都待了一周時間，與李炎吃過幾次飯，有過幾次交談。這就像談戀愛，你跟新認識的女友總要談一些最基本的東西，才能決定是否繼續交往下去。我們在一起談了各自的期待，他希望我的團隊能帶給他什么，我們又能從中得到什么。我很高興在最初的交談中，李炎能夠認可我們這個團隊，同意我們將總部設在底特律，同意接收兩家工廠。當然，如果當初他不同意的話，我們也沒有接下來談判的必要了。

【熱點回應】

“我可不認為李炎和騰中在作秀”

        11月，對于吉姆來說，是決定命運的時候。在本月簽下的協議，按照慣例，將在30天內得到政府的反饋。吉姆說，一提起11月，他的心跳就會加速。吉姆認為，此次收購是悍馬的最后機會。如果失敗，悍馬的命運，或是他的命運，就將非常不妙。

關鍵詞·總部

總部遷成都？短期不可能

        NBD：收購完成后，悍馬的總部是否可能將轉移到成都？

        吉姆：李炎是很希望開發中國市場的，所以這并非不可能。但你知道，在底特律，我們有很專業的悍馬設計專家、汽車工程專家和銷售人士。騰中并不生產汽車，所以要想遷移總部，我們還需要派出專家進行必要的培訓，總之，這不是一個短期可以完成的目標。

        NBD：聽說未來悍馬將在成都或德陽建生產工廠。這兩座城市你都去過，你覺得哪個城市更合適？

        吉姆：這要看哪里提供的條件最優惠。不過，是否需要在中國建工廠，還得取決于我們對中國市場的調查結果。中國的卡車市場到底有多大？中國對悍馬的需求到底有多大？如果要建工廠，到底建多大的規模？我們是生意人，我們對待這些事是很慎重的。當然，李炎是希望在中國有悍馬的生產廠，所以我們會盡最大努力把事情做好，但肯定不會急匆匆地去做。

關鍵詞·審批

政府不批？我對結果很樂觀

        NBD：若中國政府最后沒有同意這起交易，悍馬的未來是什么？

        吉姆：如真是這樣，我們除了哭，沒有其他辦法了。通用已明確表示，如這次交易失敗，不會等待或再尋買家，而是直接關閉悍馬，悍馬這個品牌也就不存在了。短期來說，美國又將增加3000到4000名失業人員，長期來說，中國也將失去3000到4000個就業機會。

        NBD：真的沒有其他機會了？

        吉姆：是的，通用的主席弗里茨是一個沒有耐心的人，他只給我們一次機會。所以，如果那樣的事情真的發生了，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悲劇，那將是很悲慘的一天。就像“土星”（通用旗下的另一個汽車品牌），沒有人買，第二天就關閉了。所以，我既期盼又害怕11月到來。

        NBD：與騰中接洽時，你考慮到這些因素嗎？你認為中國政府批準這起交易的可能性有多大？

        吉姆：我是這樣看的：中國目前的政策是鼓勵投資，鼓勵國內企業去國外投資，更希望得到一些高科技與技術含量高的企業，所以我想悍馬是符合中國政策的。因此，我對結果是樂觀的。再說，李炎與騰中也都對此進行過大量的分析，他也認為獲得通過的可能性較大，不然他不會花那么多錢來談。

關鍵詞·炒作

作秀？這成本也太高了吧

        NBD：有種說法稱，這其實是一次很大的炒作。你看，騰中通過并購，成為天下皆知的企業。而且，你們簽備忘錄時，李炎的公司正要在中國香港上市。

        吉姆：秀？我不這樣認為。要知道，李炎請律師，聘專家，找顧問，完成談判，已花了數百萬美元。如果你花數百萬美元去玩這個秀的話，那這個投入也太大了。況且，李炎公司的IPO在6月就已結束，他為何還要跟我們簽最終協議？我不認為這是作秀。從我與李炎的接觸來看，他是一個講信用的人，一個誠實的人。（吉姆提高了聲音）我們投入了如此多的心血，注入了如此多的期待，如果這只是一場秀的話……我希望這不是真的！

        NBD：據稱騰中會投入8億到20億美元來提升悍馬的品牌？

        吉姆：我覺得這樣來說更合適一些：這個數額對于開發不同款的新車型來說是必需的。如果只是開發兩三種新車型，可能只需要幾億美元，如果開發五六種新車型，那真的需要十來億美元了。當然，這也取決于李炎和騰中愿意投入多少，銀行能夠借多少。

關鍵詞·工資

騰中為3000人開工資？不

        NBD：有消息說此次收購的金額是1.5億美元，這是真的嗎？

        吉姆：我知道有媒體報道了可能的收購金額，從1.5億美元到5億美元不等。事實上我們有三次報價：第一次是2月在底特律進行介紹時，第二次是在6月簽備忘錄時，第三次就是簽最終協議時。到底是多少錢，根據通用公司的規定，在最終收購完成前不能透露，所以我現在無法給你一個準確答案。

        NBD：如收購成功，至少有3000個工作崗位得到保全，這是否意味著騰中要為這3000人開工資？

        吉姆：這種理解是錯誤的。悍馬的工程技術人員，事實上也是通用的員工，他們與通用有合同，工資由通用開。工人方面，H2由AMGeneral的工廠生產，工人與該公司簽合同，工資由該公司開。H3是在通用制造，工資由通用公司支付。還有不少人是經銷商雇的，悍馬在美國有150多家經銷商。因此，騰中真正要支付的，其實是很小一部分人員的工資，現在算起來也不過100人左右。收購完成后，我們與通用就完全沒有關系了。下周我將帶著我的團隊前往成都，會見李炎，商談我們的合同問題。

關鍵詞·油耗

不省油？這是人們的誤解

        NBD：未來的悍馬到底是什么樣？“油老虎”形象能改變嗎？

        吉姆：其實，人們對悍馬有誤解，認為悍馬是最不省油的車。事實上，悍馬的油耗與其他一些品牌的SUV的油耗是一樣的，甚至悍馬比有些車還要好一些。所以，我們接下來要做的，是糾正人們對悍馬的不準確認識。接下來，我們也會對悍馬進行一些改進，比如改成柴油發動機，比如采用混合動力，比如讓車體變輕一些，體積變小一些，以適應人們對節能的需求。

        NBD：可是，如果悍馬變成跟其他轎車一樣，它還是悍馬嗎？你如何保證這個品牌的認知度？

        吉姆：我們也對此想了很久。到底是什么讓悍馬變成了悍馬？我們仍然在思考著。不過，你可以看到，當我們造出悍馬2時，它的體積就比悍馬1小，但人們仍然知道那是悍馬。當我們造出悍馬3時，它的體積又比悍馬2小。所以我想，我們可以讓悍馬再小一點，人們應該還是認可的。悍馬獨特的外觀是不會改變的，悍馬的獨特性能也是不會改變的，但我們需要適應規則的要求，比如歐洲對尾氣排量有限制。時代在進步，悍馬也在進步，它不是一成不變的，所以我認為悍馬將有一個很光明的未來。悍馬的體積也可根據市場改變，比如在美國的悍馬可能會大一些，而在中國與歐洲，可能小悍馬更適合一些。

        我想，將來中國的道路上會跑著小型悍馬，歐洲也會一樣。

【采訪手記】

灰色底特律

        如果每座城市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顏色，底特律肯定是灰色的——這不僅僅是因為我到達底特律時已是傍晚時分，天色灰暗。

        登上出租車，開車的是山姆，一位在通用工作了10年的汽車工人。美好的日子總是短暫的，山姆不久前失業，不得不跑出租。

        出租車在公路上飛奔，路邊一個巨大的輪胎雕像示意著這座城市的獨特。山姆說，很多像他一樣的人失去了工作，具體有多少人，他也說不上來。“我們期待著救世主的到來。”山姆說。難道騰中就是救世主中的一位？我亂想著。“我們汽車工人最希望的是，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能夠養活家人。我才不管悍馬賣給了誰，重要的是只要這個品牌還在，那就需要人去工作。”

        這是很樸實的想法，也最能代表美國汽車工人的心。但就在說話期間，我注意到山姆在帶著我繞路，抵達酒店時，比我之前打聽到的價格居然多出了10美元，這無疑讓我對這座城市的印象再打折扣。

        尚屬深秋，底特律的冬天卻已來到。酒店前臺告訴我，這段時間的最低溫度已達到零度。走在底特律河邊，一陣寒風吹來，我的耳朵頓時提醒我：立刻回酒店。遠遠的，代表著美國汽車業形象的復興中心挺立在市中心，通用的標志依然醒目，但在烏云之下，似乎有些沉重。

        與悍馬的首席執行官吉姆·泰勒約好中午見面。悍馬的媒體總監尼克特意開著悍馬車，從酒店把我接到見面地點。這一年來，吉姆都在忙著讓悍馬起死回生的判談，在接受完我的采訪之后，他就要去休假了。采訪地點定在離他家不算太遠的伯明翰的一家名叫Edisson的餐廳。吉姆作東，邊吃邊聊。吉姆是一位非常和藹的CEO，但看得出來，他對未來充滿了期待，同時也有著對不確定性的擔心。在談到收購存在被政府拒絕的可能時，吉姆的手有些抖，對他來說，這是一場不成功就成仁的戰役，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里面。

        在接受完記者一個多小時的專訪之后，吉姆走了，開著他的悍馬。下周，他將再來成都，與李炎商談悍馬團隊的合同，“我希望此次商談能有結果，明年的薪水能有地方領。”

        不僅是吉姆。尼克告訴我，其實不久前他有一個很好的機會，去通用的另一個品牌工作，但他選擇留在悍馬，與吉姆一起等待著天亮。“我知道我在冒險，但我希望結果是好的。”尼克有3個孩子，他直言自己正在為孩子們的教育費用掙錢。我很不忍心再去談論并購失敗的可能，因為如果真是失敗，底特律的失業大軍又將多一個名叫尼克的新人。

        回來的路上，太陽終于從厚厚的云層里躥了出來，尼克說，希望明天是個好天氣。我們相視一笑。

新聞回顧

　　10月10日凌晨，四川騰中重工委托的新聞發布方稱，10月9日，通用汽車與騰中重工宣布，雙方就通用旗下高端全路面悍馬車業務的出售簽署最終協議。但是，交易的生效還有待常規交割條件的完成，以及中國和美國政府主管部門的審批或審查。

        根據最終協議條款，騰中重工將獲得悍馬品牌、商標和商品名稱的所有權，同時，擁有生產悍馬汽車所必須的具體專利的使用權。買方還將承接悍馬與現有經銷商簽訂的經銷協議。對悍馬的收購將透過設立一家投資公司來完成。騰中重工將擁有該投資公司80%的股權，私人企業家索朗多吉先生（即李炎）持有其余20%的股權。協議的財務條款不對外披露。此項交易預計會使3000個與悍馬在美國銷售和制造相關的工作職位得以保留。悍馬將繼續由現任領導團隊管理，吉姆·泰勒將留任悍馬首席執行官。  左圖為吉姆·泰勒（左）與本報記者

悍馬品牌出售過程

2008.10.06

通用確認欲出售悍馬

2009.02.12

傳出有中國買家

2009.02.18

川汽否認收購

2009.06.01

傳交易接近達成協議

2009.06.02

外媒稱通用停售

2009.06.03

確認買家是四川民企

2009.06.30

審批進入程序

2009.07.03

商務部稱未見申報材料

2009.07.15

騰中稱申請遞交發改委

2009.10.10

雙方達成最終協議

吉姆·泰勒語錄

□事實上，一開始我們也質疑過騰中。□我不知道李炎有什么樣的關系，他很神秘，他的公司也很神秘。□如果此次并購失敗，對通用是一個恥辱，對騰中也是一個恥辱。□通用的主席弗里茨是一個沒有耐心的人，他只給我們一次機會。□如果你花數百萬美元去玩這個秀的話，那這個投入也太大了。□其實，人們對悍馬有誤解，認為悍馬是最不省油的車。□我想，將來中國的道路上會跑著小型悍馬，歐洲也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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