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黃清燕  實習生  瞿曙虹  發自上海

　　就在本月初，沃爾瑪全球總裁兼首席執行官麥道克（MikeDuke）到訪中國，這是麥道克在出任沃爾瑪全球總裁后第一次來到中國，強調了對中國這個關鍵市場的重視和信心。

        表面上來看，綠色采購和把中國作為發展重心已成為沃爾瑪的戰略重點，但不能忽視的是，沃爾瑪長期以來供應鏈中存在的弊端并未得到解決，而且隨著沃爾瑪采購的越發苛刻，這一矛盾愈加明顯。

　　  《每日經濟新聞》近日獲悉，身在美國的中國勞工觀察組織  （以下簡稱CLW）執行主任李強正忙于在感恩節前夕發布一份沃爾瑪在中國的供應商調查報告。

        這并不是CLW第一次將視線指向沃爾瑪在中國的供應商。據悉，從今年7月份開始，CLW便開始與沃爾瑪方面進行溝通，希望沃爾瑪能對CLW所調查的工廠存在的問題進行督促改善。作為一家NGO（非盈利機構）的負責人，李強表示，CLW的主要職責是通過一系列的調查，“督促”跨國公司執行自己制定的道德采購的社會責任標準，“我們在美國的主要工作是通過消費者運動來給這些不良公司施加壓力。”

        與沃爾瑪“過招”多次的李強認為，沃爾瑪的道德責任標準只是沃爾瑪減緩外界壓力的一個公關手段，并沒真正得到執行，“沃爾瑪不需要增加成本，又同時可以改善企業形象，這就是沃爾瑪道德責任標準存在的意義”。

調查：逐家審查“難堵漏”

　　為了觀察沃爾瑪供應商的用工情況，今年4月~6月CLW分別派出調查員進駐深圳華生包裝有限公司和邯泰鞋廠進行一線調查。據了解，部分調查員是以員工的身份進入工廠“臥底”。《每日經濟新聞》日前獲得該份CLW對沃爾瑪供應商的調查報告。

CLW：有員工工資為2.5元/小時

        “為了滿足沃爾瑪的低價要求，供應商工廠大多都是以傷害勞工利益維持其利潤的。在沃爾瑪供應工廠，損害工人利益的事情非常多。”CLW對沃爾瑪供應商的調查報告指出，不管是計時工資，還是計件工資，工人所得的工資大多都是要通過不停地加班來獲得的。如果工人沒有加班那么就只能得到最低工資標準的酬勞——也就750元/月左右（不同地區有不同規定）。

        在CLW對深圳華生包裝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生公司）的調查中指出，部分員工的每小時工資僅為2.5元。“趕貨時，工人一周休息一天，每天工作11個小時，每周77個小時，人人被強迫加班。”

        在勞動安全方面，CLW的調查顯示，工廠為了節省成本，很多勞保用具平時都不發放給工人，或者是購買了但沒有形成發放制度。很多工人在工作時沒有勞保用品。

        “作為世界最大的零售商，沃爾瑪有責任和能力去促使他們的供應商達到沃爾瑪自身制定的道德責任標準。通過對沃爾瑪供應工廠的長期跟蹤調查，中國工人目前無法就受到的惡劣勞動條件通過法律來起訴沃爾瑪，但是沃爾瑪應當受到道德的譴責。”對沃爾瑪供應商有過近10年觀察的李強表示。

驗廠過程中出現造假行為

        在輿論的壓力下，沃爾瑪自身也制定了一些企業道德標準，并通過驗廠的形式限制供應商工廠發生侵害勞工權益的情況。但按照CLW的說法，他們在調查中發現，在沃爾瑪的驗廠過程中，產生了大量的造假行為。

        “沃爾瑪將隨時到該廠驗廠，令人驚奇的是，該工廠不是下大力氣改善工人的待遇和工作環境，而是向工人發放了一些應付沃爾瑪驗廠的虛假資料。”CLW在調查華生公司時發現，為了應付沃爾瑪的驗廠，員工在指示下，必須“說假話”：

        “公司的工資是日薪制，計時，每人最低基本工資是43.21元/天。”——實際上該公司普通工人一直都是計件工資制。就算是試用期的第一個星期按計時來算也不過是27.5元/天（2.5元/小時）；

        “全廠有400多人，所有員工均買了保險  （剛進廠時買工傷保險和醫療保險）。”——事實上這里的400多人還沒有包括華生公司二廠的，僅是華生公司一廠的人數。試用期兩個月的工人是沒有任何保險和福利的，保險是試用期過后才開始買；

        “星期一至星期五正常上班，下班后從來不加班。”“公司包吃住，不扣任何費用，進廠時廠牌和廠服都不扣任何費用。”——事實上只要有訂單，工廠的加班就沒有停止過，不管是不是周末。生產部門白班上11個小時，夜班要上11.5個小時。貨多的時候運輸部的工人上16個小時的情況也有。

        “員工表示在驗廠前工廠會準備一些材料，員工根據這些材料回答沃爾瑪驗廠的問題，員工會被威脅如果‘不講好’就沒有訂單可做，如果員工答好了，會有100元獎金。”CLW調查員回憶。

        “邯泰鞋廠是中國勞工觀察在2008年7月公開報道過的工廠，沃爾瑪的公開回復說會加強對這家工廠的督促改善，然而通過近一年的觀察，我們發現工廠為了達到沃爾瑪驗廠的要求，在一定程度會去達到沃爾瑪道德標準，但是同時也增加了工人的勞動強度。”CLW在最近的一次回訪中發現，邯泰鞋廠為了節約周末加班需要支付的兩倍工資，常常強迫工廠平時每天加班5個小時，工人每天工作12個小時。

        “我們在調查中發現沃爾瑪的審計存在問題。”李強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采訪時如是說，雖然沃爾瑪從4月份才開始與第三方審計機構合作，但其中一些審核員有腐敗歷史。在兩次未通過沃爾瑪審計后（橙色等級），工廠可能會試著賄賂第三方審核員，以避免失去沃爾瑪的訂單。審核員也可能缺乏發現問題或意識到遭人戲弄的經驗。

        “邯泰鞋廠是沃爾瑪供應商中條件相對比較好的工廠，華生公司是普通的工廠之一。”據李強透露，CLW將在今日發布沃爾瑪的另外5家供應商的用工情況，從更廣的范圍探討這個世界最大零售商在中國的采購問題。“如果我們報道一個工廠，沃爾瑪就改善一個工廠，那就太難了，因為我們無法調查沃爾瑪所有的工廠，如果沃爾瑪希望供應商在用工上發生根本變化，必須在制度上更加完善。”

沃爾瑪回應：已逐步在改善

        據《每日經濟新聞》了解，對于CLW調查的兩家供應商的情況，自7月份以來，沃爾瑪道德標準小組已經參觀了邯泰鞋廠三次，沃爾瑪建議工廠做出一些改變，并對工廠改進目標的執行情況進行跟進。沃爾瑪表示邯泰鞋廠的工作環境相對較好。沃爾瑪確認該工廠工人加班是自愿的，并依據法律給予了報酬。關于CLW發現的不人道的加班制度，沃爾瑪表示找不到證據加以證實。

        對于華生公司的情況，沃爾瑪表示工廠正在采取以下努力：低于最低工資標準的計件工資制度已被計時工資制度代替；處于兩個月試用期內的工人的計時工資已被調整到最低工資標準；CLW發現的因工人未遵守廠規而任意克扣工資的政策已被取消，沃爾瑪是通過記錄檢查及工人訪談加以確認的。

        此外，在9月30日和10月1日，沃爾瑪國際企業事務高級總監理查德·科伊爾、沃爾瑪的道德采購部門副總裁  Rajan  Kamalanathan和  PetraHerbertzCrumpler，會見了CLW執行主任李強和翻譯格雷戈里費伊，討論沃爾瑪制度所面臨的挑戰，與此同時，沃爾瑪宣布了其道德采購政策的以下變動：對工廠顏色評級系統的改動。在過去，沃爾瑪將停止向得到4次橙色（不合格）評級的工廠發出新的訂單；而現在，如果工廠在兩年內得到三次橙色評級，沃爾瑪將不再發出新訂單，直到審計結果達到綠色或黃色評級為止。橙色評級發生后，不通知工廠的后續審計將在6個月后進行。在帶私人標簽、未印品牌和直接進口的產品中，95%必須來自綠色或黃色評級的工廠。

        即便沃爾瑪承諾會督促供應商做出改善，但CLW認為這種“一家一家審查的行為起不到徹底的效果。”“除非調查結果被公開，不然沃爾瑪對供應商工廠的惡劣條件視而不見。沃爾瑪擁有成為行業領導者的規模和實力，這個實力并非簡單的來源于道德標準部門的倡議，更多的應來源于沃爾瑪公司政策的改革，包括審計系統的增加投入和采購政策的仔細回顧。”

        李強認為，沃爾瑪在道德采購方面的努力須更加透明化，需要在自身供應鏈遭侵權指控的回應上更加透明，并公布工廠的改進措施。工廠工作環境的改善和改進的核查也應當公開。同時，沃爾瑪制度上的具體挑戰以及新政策如何戰勝這些挑戰需要透明化。

分析：供貨商夾縫中無奈生存

　　“沃爾瑪的采購要求是，同等質量下，采購價必須最低。”一名常年給沃爾瑪提供采購服務的貿易商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采訪時表示，據介紹，在部分商品的采購價上，沃爾瑪明年的訂單價格可能比今年更低，但出于“對客戶的保密要求”，該貿易商拒絕透露具體商品的采購價格。

“低價”催生低勞動力成本

        “沃爾瑪要求供應商工廠的生產能力要強，工廠所在地交通方便，工廠要及時交貨，主要是硬件方面的要求比較多，在用工方面的審核，沃爾瑪很少提及。”上述貿易商表示，“工廠是否合法加班，它們幾乎不過問。”

        據《每日經濟新聞》調查，供貨給沃爾瑪的品牌供應商目前還存在一定的議價能力，以400克桂冠香菇貢丸為例，2008年提供給沃爾瑪的價格是15.93元，今年則提價到18.32元。但對于貼牌產品來說，并不擁有與沃爾瑪“談判”的權利，“本來每件商品只有0.01元的利潤，沃爾瑪只要輕易壓價，我們就毫無利潤可言。”一沃爾瑪輕紡類商品供應商表示。

        在越來越低的采購價下，供應商要尋求利潤，就只好壓縮自身的成本。

        在“天天低價”的商業政策下，沃爾瑪在眾多供應商中競價采購，使得供應商利潤空間不斷降低，只能以不斷降低勞動力成本作為競爭手段，甚至可能不惜代價。

“綠色采購”由供應商買單

        “要成為沃爾瑪的供應商，就必須在工廠設備上投入很多，在軟件上也必須投入成本進行改善。”與沃爾瑪打過5年交道的一名貿易商對《每日經濟新聞》披露，在沒接到沃爾瑪訂單之前，工廠就要付出比較可觀的成本，“沃爾瑪訂單的一大好處就是量大，相應的人力成本的支出就更大。”

        隨著沃爾瑪采購要求的不斷提高，供應商的“功課”變得更加復雜。

        2008年底，沃爾瑪推出綠色采購口號，推出可持續發展戰略。根據新的采購協議，沃爾瑪將在環保、節能、產品安全、社會責任等方面對供應商作出具體要求。在環保方面，沃爾瑪將對供應商及其下單工廠的廢氣排放、廢水處理以及有毒物質和危險廢棄物處理是否達到相關環保認證進行審查。而對供應商的社會責任要求則是要保證供應商及其貼牌合作工廠遵守當地法律，如員工加班時間、勞動環境等方面，并提供對工廠定期的嚴格審核證明。為保證產品質量安全，沃爾瑪還要求所有直接進口商以及所有自有品牌和非品牌的供應商申報加工工廠的名稱以及廠址，這表明沃爾瑪的綠色采購計劃不僅限于產品本身還包括整個生產過程。

        從表面上來看，沃爾瑪的上述規定符合了歐美國家的環保要求，也樹立了公司的形象，但《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采訪中卻發現，為這一切買單的都是供應商，據一家供應商表示，光在環保方面的投入，一年就將增加上百萬元。

        從沃爾瑪不斷增加農超對接的策略來看，供應商的生存空間似乎越來越小。著名學者郎咸平曾指出，沃爾瑪的物流成本在100元的銷售額當中占1.3%，通過自有品牌、直采基地、極低的物流成本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產業鏈。他認為，“沃爾瑪目前的戰略根本不是在門店里進行殺價競爭，而是在整個產業鏈的上、中、下游一起競爭，因此淘汰的行業不是中國的零售行業，而是所有中間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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