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編輯 每經記者 金微北京、河北柏鄉、石家莊攝影報道    

每經記者 金微北京、河北柏鄉、石家莊攝影報道

今年9月末開始，河北柏鄉縣白樓村的玉米地陸續進入收割季節，可村民劉玉拴卻不知到地里收什么。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當地看到，村口大片玉米地，有玉米聯合收割機正在作業，隆隆的機器轟鳴聲伴著清脆的“咔吱”聲，劉玉拴感到有些無所適從，他說：“往年，我們家的玉米都是這個樣子，現在只能看著別人收玉米。”

劉玉拴家里只有3畝地，其中兩畝地都是這種情況，他將導致玉米倒折的原因歸于玉米種子——“中單909”。劉玉拴說，以前他一直種鄭單958，但今年在經銷商的推薦下，他抱著試試的心態種了2畝，“賣種子的都說高產、抗倒伏，少打藥，但沒想到出事了。”

目前，與劉玉拴一樣遭遇的農民們準備起訴中單909的種業公司和當地代理公司，但記者在調查中發現，關于當地近萬畝909玉米倒折的責任認定等問題，農民們與相關企業存在較大的分歧，他們的索賠之路仍將漫長而艱難。

909玉米現集體倒折

白樓村里，一片長勢良好的玉米地邊，就是劉玉拴的地，這塊地不見玉米“齊刷刷”的景觀，只有七零八落地躺著的玉米桿，有些玉米桿在底部折斷，一些未熟的玉米已腐爛。

劉玉拴說：“這些玉米風吹倒后，就再沒站起來，它不是倒伏，而是倒折，玉米地估計是要絕收了。”

玉米“出事了”的不僅有劉玉拴，還有村民高秀芬，今年她家9畝地有5畝都種了909，和劉玉拴家的遭遇一樣，這5畝地大面積倒折。

今年7月26日，邢臺地區刮了一場大風，據當時的氣象資料：7月26日午后開始，邢臺市大部地區出現雷雨天氣，雷雨時局部地方伴有10-12級短時大風，其中柏鄉縣17時最大瞬時風速25M/S（10級），受大風影響，部分地區玉米倒伏嚴重，部分樹木、廣告牌被刮倒。

當地村民說，那場不期而至的狂風給玉米帶來了沉重的打擊，受災最嚴重的當屬中單909，“簡直是毀滅性的。”

劉玉拴說，刮完風后，大家都往地里跑，后來發現一個規律，凡是種909的玉米地都倒折了，而且多發生在離地面一拃來高的第三節折的，其他玉米是倒伏，但過幾天就站起來了，“所以如果你種的不是909，你就不用往地里跑了。”

高秀芬夫婦倆現在只能后悔當初選擇了909，兩張2012年3月12日的發票記錄著當時他們買玉米的過程，“我上午買了3畝地的，經銷商說這玉米高產、國家重點推廣，下午又買了2畝地的種子。”

白樓村是河北柏鄉縣的大戶村莊，共有800多戶人家，7000多畝耕地，今年有500畝地種了中單909，這些玉米都不同程度地遭災。根據當地農業局提供的數據，中單909玉米全縣受害面積達9000多畝，涉及6個鄉鎮90多個村莊。

人保財險柏鄉縣支公司楊俊剛副經理也證實：“保險公司已派幾路人馬下鄉查勘險情，受災面積很大，都是中單909一個品種。”

不僅是柏鄉縣，河北趙縣、藁城等地農村的中單909都不同程度地出現倒折。不過，柏鄉縣是重災區，柏鄉縣農業局高級農藝師、種子站副站長王秀仁說：“中單909倒折后，多數地塊嚴重減產，少數地塊絕收了。”

“折斷”問題出現后，柏鄉縣農業局組織了河北省農林學院、邢臺市農業專家作了鑒定，這份7月31日出具的 《關于柏鄉縣中單909玉米品種倒折田間鑒定意見》稱，田間莖稈倒折率16.8%~88.5%，發生倒折的植株全部絕產。

該意見書同時指出：所鑒定的品種的性狀特征與品種審定公布的中單909特征特性相符合。發生莖折的原因：當天瞬間10級以上大風暴雨；二是該品種根系較發達、莖稈發育敏感期與特殊災害氣候巧合，導致莖節折斷。

10月，白樓村的玉米陸續收獲，村民們統計了倒折的中單909玉米的產量，和鑒定書差不多。劉玉拴說：“好的地塊有四五百斤，差的地塊只有200斤，而其他正常的玉米都能打到1300斤。”

種子公司稱倒折系自然災害

針對中單909倒折問題，河北電視臺早在今年8月就曾報道，石家莊藁城上百畝玉米倒折，而這些玉米種子來源于山東黎明種業科技有限公司，但該公司工作人員在接受采訪時強調，“大風天氣導致了玉米倒折，和玉米種子本身無關。”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致電中單909涉事的公司，其中黎明種業、華奧種業未對記者作回復。

公開資料稱，中農良種是由中國農業科學院發起設立的集育、繁、推于一體的高新技術種業公司，成立于1993年，中單909也是該公司的主推品種之一。

9月25日，北京市中農良種有限責任公司有關負責人主動聯系《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說明情況。該負責人稱，中單909的根性發達，有三層“霸王根”，它的抗倒性能非常好，“就因為根系扎得深，風吹不倒，而當時的風實在太大了，最后只能折，它是寧折不彎。”他還舉了樹木被風吹倒的例子，有些樹可以被連根拔起，有些樹在樹干折斷，就是因為根的原因。

上述負責人稱，中單909在整個黃淮海地區推廣得非常好，“如果其他地區也出現倒折的情況，那我們認為該賠，但現在其他地區玉米種植良好，只有柏鄉地區出問題，可歸為自然災害，責任不在公司，也不在品種。”

為了證實這點，該負責人拿出了其他地區推廣該玉米品種的照片，照片均顯示：中單909玉米生長良好，而其他玉米則出現倒伏，“如果這場風推遲10天刮，我們玉米抗倒的優勢都能體現出來，但現在是植物生長敏感期遇到了大風，多重因素造成的結果。”

該負責人認為，不能因為這個地區出現的特殊問題而影響到這個品種，但他同時也表示，對農民遭受的損失和心情都非常理解，“公司正積極地與當地政府協調、進行對接。”

對于種子公司的說法，農民們卻表示不認同，他們的依據是：“別的玉米都沒事，只有909有事。”

11月19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再次聯系柏鄉縣農民和當地政府官員，劉玉拴告訴記者，目前他們還是沒有獲得任何賠償，“連種子錢都要不到。”不過，前不久，他和村民在起訴種子公司的委托書上簽了名，按了手印，這讓他看到一些希望。柏鄉縣宣傳部也證實，農民代表和代理商一起起訴種子公司，“此事正在走法律程序，法院立案了，該起訴的起訴。”

同一天，農科院中單909辦公室負責人致電《每日經濟新聞》稱，這不是種子的問題，而是氣候因素，自然災害只能通過政府救濟、保險公司及企業道義上進行協商解決，現在有些地方把沒有倒折的、倒折比例低的也統計進來，這是擴大化，不利于事情解決。他表示也聽說了地方政府采取法律手段，“如果通過法律解決，這是好事，這畢竟是自然災害，算是給農民交待。”

索賠談判進展艱難

目前，柏鄉農民最關心的還是賠償問題。高秀芬說，往年每畝玉米都能打1300斤，9畝地收10000多斤玉米沒問題，現在種了909的結果是家里只能收5000斤玉米，對于909帶來的損失，她估計：“每畝田種子肥料200元，909玉米每畝少收1000斤就1000元，5畝909帶來的損失至少6000元。”

為了909受災的事，不少村民已跑了縣城四五趟，至今也沒有討到一個說法。“至少種子錢得賠給我們吧，”劉玉拴認為這個是最低要求，但是對于獲得多少賠償，幾位農民說法不一。不過，從他們與經銷商交涉的經歷看，“想索賠難上加難”。

白樓村農婦石建彩說：“現在難的是該找誰賠償？我們找柏鄉經銷商，他們說‘這是合法品種’。”

此前，柏鄉縣政府也多次協調，讓種子公司與農民直接見面，面對面地商談賠償問題，但當地官員透露：“因為農民索賠的數額高，種子公司不想多出錢，談判結果不理想。”

909倒折讓柏鄉縣政府犯難，這個年財政收入剛過億的農業縣，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大規模的損失。馮華彬稱，目前物價部門測算出的損失是800萬至900萬元。

據了解，為了研究“中單909”玉米倒折受害及賠償問題，柏鄉縣政府組織農業、民政、保險、中單909代理商和各鄉鎮書記、農戶代表等先后召開多次會議。王秀仁說：“我參加的會都有10多次，縣里召開的會不下20次吧。”

9月24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當地采訪的前一天，縣政府又召開了中單909問題會議。馮華彬說，現在這個事不是農業局能解決的，縣政府專門成立了辦公室，由政府辦郝主任負責，協調農業、工商、物價、公安等多部門來解決。

馮華彬說，“現在的工作也是一步步走，從認定、評估再到鄉里推薦農戶代表組成原告團，最終是要起訴種子公司。”

9月25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向縣政府辦副主任郝朝霞求證“是否起訴種子公司”時，遠在廊坊開會的郝朝霞趕緊更正說：“你的表述有誤，不是我們要組織農民起訴，而是農民自愿走司法程序。”隨后郝朝霞以“正在開會、回柏鄉再說”為由匆匆掛了電話。

或許是由于種種困難，司法程序似乎成了解決909問題的不多選擇之一。柏鄉縣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員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說，他們是希望把農民的損失降到最低，“政府要維護農民的利益，幫助農民解決農民個人解決不了的問題，選出農民代表起訴代理商。”他認為，這是縣政府發揮政府職能作用的體現。

上述官員表示，首先是起訴縣城的四大代理商，四家種子公司作為連帶被告。這也意味著，柏鄉縣種子站副站長王秀仁可能也將成為被告，當記者告訴他這個消息時，王秀仁很平靜地說：“告我我也沒辦法，我們代理商也是受害者。”

不過他指出，代理商有品種審定合格證、生產合格證、經營許可證，這些種子都是合法的，符合種子法、種植法，“我們沒有錯，種子公司也沒有錯。”王秀仁認為，如果不刮大風，909啥問題都沒有，玉米生產敏感期趕上這場大風，就十幾天的時間，“這是概率極小的事件，這個品種審定了六七年都沒出現過，柏鄉縣在未審定前就試種了，效果非常好，現在剛大規模推廣就出事了。”

無論是柏鄉縣農民還是當地官員，都不否認中單909的優良效果，“如果不倒折，這種玉米是好玉米種子，產量也高，但就是折了。”

在王秀仁看來，中單909玉米的優點是根系發達，但這也是它的弱點，“根系發達，容易折斷。”原本是抗倒折，但是，現在抗倒折在大風中卻成了中單909致命的弱點。

·企業回應

代理商：種子合法 大風天氣致災

中單909是玉米界近年來的一顆“新星”，它由中國農業科學院作物科學研究所黃長玲課題組培育。黃長玲曾表示，“中單909”在耐密抗倒高產性狀上非常突出，產量比 “鄭單958”提高5%以上，2011年，909在高密度 （8000株/畝）種植下創造了畝產1332.01公斤的紀錄，“全國目前有2億多畝土地適宜種植‘中單909’，是目前有可能替代‘鄭單958’的品種。”

去年11月，中單909正式通過國家玉米品種審定，并成為農業部主導推廣的品種。

中國農科院作物所其后授權北京市中農良種有限責任公司、山西屯玉種業科技股份有限責任公司、北京華奧農科玉育種開發有限責任公司和山東黎明種業科技有限公司聯合開展“中單909”的生產經營推廣。華奧農科結合推廣實踐總結了“中單909”的四大優點：高抗倒伏、抗病性好、適合密植、豐產性好。

種子公司在河北分別找到了各自的代理商，于是中單909也就跟著代理商來到了柏鄉縣。為了推廣中單909，縣級代理商積極鼓勵親朋好友帶頭種植，以期產生示范效應，但是，中單909在柏鄉大規模推廣第一年就遇到挫折。

柏鄉縣種子站的十幾名職工的30多個親友都種了中單909，這次“折斷”災害中他們無一幸免，職工不得不面對親友們的埋怨。

柏鄉縣種子站副站長王秀仁認為，從種子包裝上看，審定編號、經營許可證編號、生產許可證編號等一應俱全，純度、凈度、發芽率、水分等符合質量標準，“種子公司花了幾千萬獲得代理資格，試驗多少年，說明這個品種好。”

對中單909深信不疑的他也成了代理商之一，他不僅自己種，還讓老家的親友都種了中單909，他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一個侄子種的中單909全部折了，損失慘重啊。”

王秀仁說，他們代理的909種子今年在柏鄉縣就銷售了5000多畝，是所有代理商中成績最好的，但現在出事了，他轉眼也成了“最倒霉的”，那段時間他隔三岔五地會迎來各鄉農民的造訪，“農民來找我，我也沒辦法，只能先登記，向種子公司報告。”

在柏鄉縣中單909代理商一致要求下，四家公司先后到柏鄉縣了解受災情況，但未提出具體的賠償措施。有代理商透露：“種子公司在與農民的協商見面會上表示，針對這次災情，該公司將給農業部打報告，讓農業部給受害農民一些補貼，以此給農民一點適當的救濟型補償。”

柏鄉縣農業局副書記馮華彬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說：“種子是沒有問題的，也是農業部推廣的合法品種，但就像人一樣，這個種子本身有缺陷，在生長敏感期出現大風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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