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04 01:22:59
每經編輯 每經記者 徐皓 發自上海
每經記者 徐皓 發自上海
量化投資在中國出現也不過是最近10年的事情,真正興盛則要算到最近3年,而今年光大證券的“烏龍”事件既讓量化投資再一次進入公眾視野,并使其蒙上了一層陰影。其實,量化投資本沒有那么神秘,也并非失控的猛獸。此外,量化投資者千人千面,策略更是紛繁多變,投資機構間的競爭博弈也在此消彼長,相關的衍生行業亦是錢景可期。為幫助投資者了解這一市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特意遍訪量化投資領域各類不同專家后,從本周開始,在“基金周刊”連續兩期推出量化投資系列專題。
星期一早晨,雨后放晴。焓天(化名)坐進他位于杭州的大單間辦公室,靜侯開盤,面前的筆記本電腦上由他自己開發的量化投資程序已開始自動運行。
20世紀90年代,曾經有美國從事量化投資研究的專家通過電腦對天氣數據分析發現,晴朗的早晨往往預示著證券市場的上升趨勢。但焓天并不在意市場是上升還是下挫,因為只要他的策略生效,多空都能賺錢,而且他的系統將幫他自動完成這一切。
焓天是一名職業量化投資者,他的另一個身份是一家節能環保公司的創始人。周末兩天,焓天都在盼望星期一早點到來,他對量化投資抱有狂熱的興趣,他的絕大部分夜晚和周末時間都被用在開發新程序上。
大約200公里外的上海陸家嘴,田漢卿來到她位于華泰柏瑞基金公司的辦公室,辦公桌上的電腦連接著好幾個大屏幕。她正在查看昨天跑完模型并通過優化器自動優化過的交易清單——股票名單、交易數量,如果檢查后沒有發現什么特別的異常,開盤后系統將自動按照這個清單來執行交易。
田漢卿是華泰柏瑞基金公司目前唯一一名女性高管,也是量化投資團隊的帶頭人。一頭微卷短發的田漢卿聲線柔和,但行事卻自有一套準則,她不許她的團隊白天盯盤,并要求他們一早到公司參加主動投資團隊的晨會,了解公司和行業的基本面。
同樣在這個早晨,身在湖南的陳曦正在為一個當地舉辦的量化投資研討會的演講作準備。
作為一家剛成立一年的私募量化對沖基金公司——廣東凱納投資總經理,他一年要參加很多次類似場合的交流演講,很多時候都不在辦公室,好在投資判斷和交易都交給了計算機,使他得以“分心”。
演講的時候,陳曦穿著淺色西裝套裝,戴著黑框眼鏡,與大多數出入上市公司調研的主動型投資基金經理們看起來并無二致。對他而言,股票市場、期貨市場、債券市場并沒有實質性區別,都是一堆數字而已,而計算機能夠幫他從中找到投資門路。
中國式“礦工”:門第論被淡化/
除了身處的這個市場,上述三人并無交集,然而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同一種投資方法,那就是通過數量化的方法來參與市場。
量化投資起源于20世紀70年代的美國股票市場,一些投資機構將大量數據輸入電腦,利用數學建模和統計學方法找到肉眼無法覺察的機會,并根據計算機給出的信號進行有紀律的交易,以擯除個人情緒對投資的干擾。這一方法在90年代大獲成功,并迅速發展和普及,尤其是在期貨市場逐漸成為主流。從事量化投資的人有一個特定的稱謂——“Quant”,中文幽默地將之譯作“礦工”。
中國的“礦工”出現也就是近10年的事,尤其是2009年以后大批海外“礦工”回國,迅速壯大“礦工”隊伍。2010年股指期貨開閘后,量化投資發展進入快車道,到了2012年,量化投資已經成為中國資本市場最炙手可熱的關鍵詞之一。
一些創造過驚人業績的 “礦工”往往以神秘和高深的面目示人,其中的代表人物詹姆斯·西蒙斯(JamesSimons)除了是傳奇的投資者外,也是一名數學家兼密碼破譯家。
中國人被認為天然地適合做量化投資,不少中國學生表現出了驚人的數理化能力,大量學計算機、數學的留學生畢業后進入華爾街從事IT或建模方面的工作,很自然地開始了量化投資生涯。
陳曦就是典型的這類“礦工”,本科計算機專業畢業后,出國讀研轉學金融,回國后進入國信證券從事量化策略研究,2010年辭職創業,成立了量化投資工作室。“做研究的人總希望能夠實戰檢驗一下自己的成果,尤其是我們做量化的。”他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
小試牛刀后,2012年10月,陳曦與另一名合伙人在廣州注冊成立了廣東凱納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目前已經發行了一只量化陽光私募產品——財通凱納1號,陳曦主要負責投資。
陳曦認為,做量化投資最核心的兩方面能力,一是數學,二是IT,“西蒙斯從來不從華爾街招人,而是從大學里找搞學術的,我也一樣。”陳曦帶領的5人投研團隊中,數學和計算機專業背景的各占一半。
而近年來,像田漢卿在這種經濟學背景的非主流“礦工”也開始多起來。田漢卿此前有過多年投融資工作經驗,到美國念完MBA后機緣巧合進入了BGI(巴克萊全球投資公司)——全球量化投資資產管理規模最大的機構。“當時他們正需要找一個做基本面研究的來與他們互補。”田漢卿回憶說。
一開始,田漢卿的思路并不能與量化投資理念吻合,她總懷疑“這么簡單的模型真的行嗎”。后來經過熟悉和了解,田漢卿發現有些地方模型確實很擅長,有些地方則需要根據基本面對模型作一些適當修正,她所管理的亞洲市場基金采用這種方法取得了非常好的業績。
田漢卿就職的BGI內部也經歷了一個量化投資與基本面分析相結合的磨合過程,尤其經過2007年量化基金大崩潰和2008年金融海嘯之后,一些基金在兩個星期內損失50%以上的本金,這讓美國金融界對于完全不干預、不調整計算機的“靜態量化”開始有所反思,慢慢也開始緊跟市場作一些相應調整,更多地結合一些金融方面的判斷改善模型。
“我認為自己的投資風格跟完全的理工出身的人、完全沒有做過基本面的人還是有不同的。”田漢卿總結道。
田漢卿帶領的團隊既有學計算機、數學的,也有和她一樣學經濟的。“我想慢慢培養他們對市場的理解能力,更多地跟基本面結合。”這也是她讓團隊成員們每天參加主動投資團隊投研晨會的目的。
焓天也不認同“門第論”,盡管他自己是純工科背景,本碩都出自名校。他在美國一家世界500強企業做了多年工程師,最初接觸投資是為了避稅。2010年回國創業,在公司走上正軌后,焓天重新拾起了之前做量化投資的興趣。
“做量化投資什么樣的人都有,我認為這個行當真的沒有太高門檻,只要你有足夠的興趣。”焓天接觸到的個人量化投資者形形色色,也并不都是高學歷精英,有的只是初中畢業,也有學美術的,“做的也都還不錯”。
焓天自學成才,寫程序也是自己摸索,但在永安期貨舉辦的量化投資實盤大賽中,他的業績一直名列前矛。
陳曦也認為,“量化投資做期貨的門檻很低,誰都可以做。”不過他同時表示,做股票的門檻很高,如果想做一個股票的量化策略,投入會非常大,而且不會那么容易做出來。
紛亂的流派:算法派VS基本面派/
100個人眼中有100種量化投資。
田漢卿曾經參加過幾個研討會,“每個人講的東西都不是一回事,沒辦法在一起交流。”她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量化投資邊界極廣,流派不少,每個交易者對量化投資的認識和方法都各不相同,連專業從事金融行業的人也常常難以分清。
田漢卿認為,目前的量化投資者主要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基于算法,一類基于基本面,她屬于后者。
基于算法的量化投資是完全不關注基本面問題的,而主要是依據統計規律,找到大概率事件,高頻交易、統計套利等都屬于“算法派”。前文提及的西蒙斯也屬于這個范疇。
而“基本面派”更關注驅動市場和股票價格變化的中長期因素,找到清晰地反應市場價格變化的驅動力,并不要求復雜的算法。這一派別又可以細分出很多種類,如基于基本面的選股模型、擇時模型、宏觀模型、事件驅動模型等。
當股價出現異動時,不同類型的量化投資者會有不同反應。景順長城量化及ETF投資總監黎海威解釋道:“基本面量化的投資者會忽略短期波動,除非這種波動持續下去會導致基本面變化;而統計套利的投資者會面臨兩種選擇,如果相信趨勢會持續,就跟上去做趨勢,如果判斷為某種噪音或擾動,很快會回到均衡,就做反向。”
“基本面派”的持倉周期普遍長于“算法派”,華泰柏瑞旗下量化投資基金持倉周期為4~6個月,而通常統計套利的持倉周期短到幾天到幾周,高頻交易的周期則以毫秒計。
高頻交易除了要不斷更新算法外,更是硬件的軍備競賽。國外有投資人把程序寫在電腦芯片上以提升交易速度,也有國內的大戶花費重金租用單獨的CTP(綜合交易平臺)席位,以保證下單順暢,搶占先機。
盡管量化投資流派紛呈,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是:公募基金中不少量化投資團隊的掌舵人師出同門。除田漢卿以外,富國基金量化與海外投資部總經理李笑薇、景順長城基金量化及ETF投資總監黎海威、華安基金系統化投資部總監董梁、博時基金前ETF及量化投資組投資總監王政均有過在BGI的工作經歷。他們在BGI的老板曾經笑言,把這些舊部召集在一起可以成立一個中國分公司。如今,這批人歸國后成為公募基金中炙手可熱的人才。
“中國市場機會太多,我們之間還不存在誰跟誰競爭的問題。”田漢卿也承認,這些前同事回國后搭建的團隊架構基本都脫胎自BGI,他們相當于一個學校出來的,風格有一點像,但是最后每個人的發展前途、各自小的方向還是有區別的。
黎海威認為,量化基金群體內業績的分化主要來源于模型構建的差異,比如各類因子的權重(偏向價值或者成長)、投資方式的不同(以選股為主,還是行業配置或擇時)。突出的業績來源于他們對市場的深刻理解,并把這種理解抽象到模型層面,將投資的紀律性和對市場的緊密跟蹤結合起來。另一方面,在嚴密的投資框架下保持研究的開放性,不斷進行創新。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統計今年公募量化基金前三季度業績發現,相較于比較基準,產生正、負偏離的基金均有,差異頗大。
分化的市場:投資者扎堆期指/
盡管目前中國市場上不同資產類別都有“礦工”的身影,但活躍度和成熟度并不均衡。
焓天的策略是專門針對股指期貨,他目前在運作的系統有50多個,而他計劃將系統規模擴大到200個;陳曦管理的第一只產品投資范圍是期貨與固定收益投資相結合,而他們正在發行的兩只產品一只是做股票的阿爾法產品,另一只的投資范圍涵蓋股票、債券、期貨;田漢卿目前在做的和未來準備做的量化產品投向都集中在股票市場。
量化投資平臺上海金之塔信息技術有限公司總經理魏巍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目前國內市場絕大多數量化投資者都集中在期貨領域,尤其是在股指期貨交易中,量化投資估計占70%,而在股票市場的占比還相當少。
國內市場上做股票量化的多以公募基金公司、證券公司資管部門等大機構為主,這些機構具有財力和人才優勢,能夠更加從容地切入門檻更高的股票量化投資領域。券商自營、私募基金、個人投資者更多是基于算法的交易,以期貨為主。
對于的公募基金而言,通過量化選股也是一種不錯的路徑,因為股票市場的容量足夠大,競爭更小,能夠承載的管理規模更高,但這并非易事。
“100個做期貨量化的人可能只有1個能做出股票模型。”陳曦認為,從數據開始,到模型的建立,再到最后的執行,每一個環節的細節都很重要,這也是為什么做股票量化的門檻更高。
基于對未來發展趨勢的看好,華泰柏瑞基金公司在打造量化投資平臺中押下重金,完全按照此前BGI的框架搭建,在國內業界已屬“豪華配置”。
田漢卿介紹稱,華泰柏瑞量化平臺的構建主要有五個部分:第一塊是由自己的量化投資團隊搭建的阿爾法模型,通過它來產生收益,這也是最核心的部分;第二部分是風控模型,在投資中控制風險,將組合波動率降下來;第三部分是交易成本模型,通過其避免超額收益被投資成本“吃掉”;第四部分是被稱為“優化器”的模型,將前三類模型放入優化器,就能自動生成一份包含投資標的、交易數量的清單,這也是大部分國內機構沒有的;整個框架搭起來后,再加入一個程序化交易系統來控制交易,由于每天都要交易大量股票,程序化交易系統可以減少人力成本。
除了阿爾法模型外,華泰柏瑞量化平臺其他的部分均來自外購。“每個領域我們買的都是最好的,可見公司的重視程度。”田漢卿透露。
事實上,雖然目前國內不少基金公司都建有量化投資團隊,但一套成熟的量化平臺并非人人有份。
國泰安信息技術有限公司華東機構服務部總經理吳限峰就職的是一家提供全套量化投資解決方案的公司,在過去的3年內,他走訪了20個省份約500家機構。在大量接觸這些潛在客戶后,吳限峰發現,國內機構中的量化投資隊伍兩極分化特別大,“要么就是非常成熟,有自己的一套隊伍,平臺也建得很齊備;要么就是基礎很差。”
“很多傳統私募想要轉到量化上來。”吳限峰表示,但這非常困難,最核心的并非硬件或是人才,而是在于公司理念,傳統做股票的投資人要百分之百接受量化的理念是很困難的。
量化哲學:言必稱風控/
“投資本身沒有風險,失控的投資才有風險。”對沖基金大師索羅斯的這句話很切合焓天的投資心得。
量化投資人的出現和壯大為中國資本市場帶來了新氣象和全新的投資哲學。盡管“礦工”們千人千面,但幾乎所有人都言必稱風險控制。就在兩三年前,基金投資者還不知“波動率”為何物,“最大回撤”更是陌生字眼,但如今,單純的收益率已經不再是他們關注的唯一重點。量化基金的宣傳在此間功不可沒。
為了推廣這一新事物,基金經理們不厭其煩地宣講 “投資的性價比”問題——同樣是10%的收益,一條平滑上升的收益率曲線就明顯優于上下寬幅波動的曲線,因為你付出的風險更小,投資的性價比更高。
“在國內做量化一個很大的貢獻就是你慢慢引領市場向‘風險調整后收益’這個方向去走。之前大家是不會考慮風險的,只是看怎么樣收益更高一些,隨著量化概念越來越普及,大家越來越多地去評價風險調整后的收益。”田漢卿表示。
“對于量化投資者而言,不考慮風險的收益是無意義的。”陳曦認為,在市場競爭力中,對風險的管控能力比策略更重要。“同樣的一個策略,我用一倍的杠桿,你用兩倍的杠桿,可能就是生與死的區別。”
陳曦的方法是先鑒別有多少種風險,將所有能想到的風險點都列出來,從策略到品種,再到資金、賬戶、模型、IT……再將某一個風險或某幾個風險暴露后相應的應對措施想清楚,形成一個清晰的方案。
而在焓天看來,量化投資的三個層次中,對風險的控制是最具難度的層面。“沒有任何一個系統可以適應所有的行情,一旦發生極端情況,從系統層面的退出和切入是最重要也是最困難的。”
不斷地放下和改變是 “礦工”們必須接受的人性挑戰,在這個博弈的市場中,沒有一種模式可以長期、大量賺錢,一旦模型失效,必須迅速作出調整,當然調整的方法也必須基于量化的方法。
“隨著對手盤的壯大或退出,你的策略可能隨時會改變效用。”焓天表示,“當你把市場看作一個博弈的、概率的市場時,就不會去尋找一種必勝的方法,因為這并不存在。”
田漢卿的多因子選股模型也是這樣,“任何一個阿爾法因子都不是永恒的,如果一段時間一直很好用就會有很多錢進來賭這一策略,這樣一來阿爾法自然會被平滑掉。”她解釋稱,所有的因子組合成了一個工具箱,什么時候取什么樣的工具,需要根據基本面作一些判斷,然后去作適當調整。
事實上,“礦工”們在一起切磋交流時,遠遠比主動投資者們“形而上”,他們很少會涉及具體策略的討論,更多在于理念層面的交流。在這一點上,田漢卿特別認同一位同道友人的說法:“量化投資是在科學基礎上,加上一定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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