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日中午12點，睡了4個小時的方勵打開微博。“8萬條 我的，4000多條回復。”方勵對每日經濟新聞（微信號：nbdnews）記者說，“微信上還有2000多條消息，電話響個不停。”

那是方勵在直播中為文藝片《百鳥朝鳳》下跪，隔空喊話影院經理希望本周末能增加排片的第二天。一夜之間，一向習慣于站在幕后的制片人方勵瞬間變成了眾人皆知的“網紅”。各大視頻網站、門戶網站，都排著隊將話筒和鏡頭對準了方勵。而要問“成名”的滋味怎么樣，方勵說：“這是把我往輿論的風口浪尖上推。”

“我這是狗急了跳墻”

這幾天，業內外對方勵此舉的質疑愈演愈烈。方勵還不等每日經濟新聞（微信號：nbdnews）記者發問，就列舉了外界對他定下的“三宗罪”：

“第一，說我這么做傷了這部有情懷的文藝片的尊嚴，說我對不起吳天明老先生在天之靈。第二，說我這是為了炒作、營銷。第三，說我是道德綁架。”

“這三點質疑，我都非常理解。我這是狗急了跳墻、黔驢技窮。”方勵苦笑道，“但凡有一點別的辦法能讓這部電影在周末多排兩部，我都不會這么做。”

但他又聲明，自己不是《百鳥朝鳳》的制片方或投資方，只是宣發志愿團的一名“義工”。

▲圖片來源：網絡

“由于與電影沒有利益關系，怎么做都是出于一個愛這部電影的路人的個人行為。如果是我自己參與制片或投資的電影，我也絕不會這么做。”

回應上述三個質疑，方勵對每日經濟新聞（微信號：nbdnews）記者說：

“我對《百鳥朝鳳》的心情就像對我心愛的姑娘，看到她有可能受傷，我沖動、不假思索、甚至用簡單粗暴的方式去保護她。”

在是非紛爭中，方勵用雙膝換來了《百鳥朝鳳》本周末排片量的直線上升。5月14日凌晨《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結束與方勵的采訪時，方勵團隊的小伙伴們還在不斷的刷《百鳥朝鳳》的預排片量，這部上映7天，全國影院排片量本已下滑到1%的影片，5月14日的預排片量已達到3.5%。

聽到報數，年過60的方勵高興得手舞足蹈。

“文藝片的需求已經足夠大，現在是供不應求”

▲每經記者深夜專訪 方勵

一次又一次，方勵不厭其煩地對不同的媒體講起過《百鳥朝鳳》背后的故事。

2014年3月，第四代導演吳天明因突發心梗逝世，他于2012年拍攝的電影《百鳥朝鳳》也成了一部遺作。吳天明去世后，《百鳥朝鳳》因缺宣發經費，一度擱置。

直到吳天明的女兒吳妍妍找到了國內知名制片人方勵。這位勞雷影業的掌舵人，專業本是地球科學，百度百科是這樣描述的：2002年遼寧大連“5.7”空難黑匣子成功打撈者，美國勞雷工業公司總裁（世界上最大的集地球物理儀器開發與銷售為一體的地球物理儀器公司），北京勞雷影視文化有限責任公司總裁。

十多年前跨界電影，對文藝片情有獨鐘。每日經濟新聞（微信號：nbdnews）記者了解到，王超的《安陽嬰兒》，李玉的《蘋果》《觀音山》《萬物生長》，包括票房超過6億元的《后會無期》等片都有方勵的深度參與。

在這之前的2014年，方勵已經在網絡上火過一把，有個名為《99%的人看完這個演講都辭職了》的視頻在微信朋友圈瘋傳，視頻當中的主講人正是方勵，演講中，方勵不僅分享了自己具有傳奇色彩的人生，同時也鼓勵年輕人做自己喜愛的工作；還有一些關于他自己做電影的標準——問自己是否愿意為這部電影付出一部分時間和生命，否則即使能賺再多錢也不碰。他還重新定義“成功”，不是以賺錢多少，而是以內心是否快樂為標準。

這則視頻讓他在當時成為網上有名的“勵志帝”。

▲《百鳥朝鳳》海報（圖片來源：東方IC）

“第一次看完《百鳥朝鳳》，我感動到淚流不止，我跟影片里的焦三爺、跟吳天明導演，太有共鳴了。”方勵回憶道。在去年吳天明女兒吳妍妍的邀請下，接下了電影的義務宣發推廣“隊長”的工作。

雖然有李安、張藝謀、陳凱歌、徐克、賈樟柯、范冰冰等眾多電影人為其宣傳打氣，然而卻無法改變這部講述黃土地嗩吶藝人生活的電影，在市場上的冷遇。

但對中國整個文藝片市場的作用，可謂杯水車薪。有人認為，藝術片自然有其生命周期，用跪的方式去和商業院線大片血拼實在不可取。

“我當然知道，最好的方式是在中國形成藝術院線，其實中國的觀眾已經有看藝術電影的需求，至少在細分市場是絕對可行的。但現在的問題是，藝術院線的影片供給跟不上。現行政策對每年的引進片有額度限制，這種情況下，大家當然都是引進海外大片，誰會去引進巴基斯坦、伊朗、法國的藝術電影呢？”方勵說。

▲每經記者深夜專訪方勵

一直等到13日深夜，每日經濟新聞（微信號：nbdnews）記者才得到機會與方勵進行了一對一的對話。

NBD：為什么要用直播的方式與院線經理喊話？

方勵：我熟悉電影的上映規律，第一天、第一個周末對一部電影而言太重要了。我們眼看著5月12日《百鳥朝鳳》的排片從2%降到1.2%。《百鳥朝鳳》的唯一一個發行團隊這周末又有幾個新片要推，這個周末他們沒有精力再去推《百鳥朝鳳》了。照這樣下去，如果《百鳥朝鳳》在這個周末排片量仍下降的話，這部電影基本就會很快下線了。

我是《百鳥朝鳳》200、300多人的宣發志愿者的“領隊”，我的小伙伴們說，方老師你弄一個視頻直播，跟大家再說點什么吧。

我覺得，這是最后的機會了。我還是第一次接觸視頻直播。5月12日晚上，我想主要對院線經理隔空喊話，畢竟有不少院線經理認識我，我想讓他們賣我個面子，爭取讓他們給《白鳥朝鳳》在周末排幾部片。

NBD：您那一跪，是事先就策劃好的嗎？

方勵：絕對不是。我當時也就說到“懇請院線經理周末為《百鳥朝鳳》增加排片，我給你們跪了。”這“跪了”也就是網絡用語。但我當時看到我周圍的小伙伴們眼巴巴的把我看著，他們作為志愿者，為這部電影奔走了大半年的時間，眼看著這部電影上映才一周多，就要石沉大海了。我情急之下，控制不住情緒，真的就跪下了。

事后我也沒去看直播出來的畫面。就像深夜挑燈時寫的信，非常感性的情感表達，第二天白天思路清晰的時候是不能去看的。

NBD：不少熟悉吳天明作品的專業人士、學者都說，《百鳥朝鳳》其實不是他最好的作品。為這部并不是巔峰的文藝片下跪，您不覺得會誤導觀眾嗎？

方勵：電影學術界自有他們的理論體系。我不是用理論來看這部電影的，我跟這部電影有共鳴。孤獨的焦三爺，他一輩子就鐘情吹嗩吶，最后只剩他一個人了，他吹到吐血，他也樂在其中。他牛掰，我看著激動。

我其實與吳天明先生素未謀面，但我看著《百鳥朝鳳》，我覺得焦三爺就是吳天明導演的化身。而且好像他就冥冥之中知道這會是自己的遺作似的，焦三爺的每一句臺詞都像是吳天明導演的深情告別。我特別羨慕吳天明導演，我也不希望自己的最后一段生命是在醫院中茍延殘喘。我想像他那樣，倒在路上，死在夢里。

我不覺得這是誤導觀眾，事實證明看了的觀眾反饋是不錯的。

每日經濟新聞（微信號：nbdnews）記者也注意到，在方勵的微博簡介中這樣寫道：感性為人，理性做事；倒在路上，死在夢里……

NBD：很多人認為，《百鳥朝鳳》這部電影當時不好好做宣發，現在跑來“下跪”。

方勵：我不怪發行團隊。我們清楚的知道，沒有發行團隊愿意來接《百鳥朝鳳》這樣的影片。而發行需要一個正規的、訓練有素的公司，需要幾百個人每天鋪在當地的城市，與當地的影院溝通。發行《百鳥朝鳳》會讓發行團隊付出和發行其他電影同樣的時間、周期，最后完全沒錢可賺。

我們的發行團隊其實也是“志愿者”。這家發行公司的老板看了《百鳥朝鳳》，決定幫我們做發行。我們志愿者團隊的三家公司湊了300萬付給發行公司，這完全是工本費。現在一部登陸院線的國產影片，發行成本隨隨便便數千萬。

人家發行團隊，是擠出空檔來為《百鳥朝鳳》做發行。在這樣有限的資源里，能做到這樣，我覺得很好了。

NBD：正如您所說，《百鳥朝鳳》既沒有影星、宣發又乏力、又是文藝片。我覺得對比以往的經驗，這樣的電影能在院線做到1%、2%的排片已經不錯了。您還下跪為其求增加排片，是否太貪心？

方勵：我做過電影《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那是一部更小眾的文藝片，講兩個小孩的故事，比《百鳥朝鳳》還要難發行。我根本找不到專業的發行公司，后來是一家在線票務公司幫我們做的，發行團隊都是業余的。那部電影的排片量才千分之三，從投資回報的角度，我肯定虧。但我一句怨言也沒有。

我是《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制片方，我與這部電影有利益關系，我絕不會下跪懇求影院經理增加排片。這部電影能上院線，能讓大家知道一下，哦，原來還有這種電影，我就已經滿足了。

但對于《百鳥朝鳳》，我的身份就是個喜歡它的路人。我怎么做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就為了它任性一回了。

NBD：您說您的初衷就是為了讓《百鳥朝鳳》能為更多人看到，但現在互聯網視聽行業這么發達，為什么不能在下映后把版權賣給互聯網視頻公司，而一定要跪求留在院線久一點？

方勵：每天都有那么多影片，互聯網視頻公司憑什么來選擇購買與否？人家（互聯網視頻公司）也要買市場反饋好的。一部上映了的電影，觀眾都不知道，在下線后觀眾都沒有觀看需求，人家怎么會買。

NBD：其實很多創作者想做但又怕做文藝片，您怎么理解這種現象？

方勵：受資本的裹挾，文藝創作的成本增高了。近年來電影行業有大量的熱錢涌入，2009年到現在拍電影的“物價”漲了三倍。這的確給文藝電影制作帶來一些難題。

但我覺得最終這條路是越走越寬的。因為整個電影產業的容量在擴大，影院數、銀幕數等基礎也在攀升，80、90后的中國人已經形成了穩定的觀影習慣。年輕人從校園里走出，也許5-8年前他們還只喜歡看“腦殘電影”。但隨著他們漸漸在生活的洗禮中成長，他們不會僅僅滿足于膚淺的電影，他們會希望看到有思想、能觸動到他們的電影。中國觀眾對文藝電影的需求一定會越來越大，市場一定會越來越需要文藝片。

NBD：最后說“馬后炮”的話，如果是您來做《百鳥朝鳳》的制片人，能參與到這部電影的制作中。您會不會覺得有辦法讓這部電影既終于導演的表達，又更容易讓市場接受？

方勵：那真是“馬后炮”的話了。真要說“如果”，我一定會堅持讓導演用明星。明星并非都不是好演員，選擇我們能承受的價格范圍，尋找明星有檔期的時間來拍。有明星、有關注度，宣發才底氣。另外，我會在拍攝的過程中，做大量的拍攝花絮、真人海報，之后用于宣發。這也是我參與制作那么多年文藝片總結出來的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