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編輯 李菲菲    

手表指針停在晚上11點，對面椅子上仍舊空無一人——約定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客人來沒有來。

不過對任何一個熟悉和喜歡香港電影的人，他確實值得再等半小時、一小時…

他是電影《賭神》里槍法精準、不茍言笑的龍五；他是經典港片出品人向氏兄弟之一；對熟悉香影史的人來講，他是赫赫有名的香港影壇大佬，而對于“90后”“00后”來說，他可能只是型男向佐的父親。

如今港片繁華落定，他卻激流勇進，他就是向華強。

結束了電影《封神傳奇》在鄭州的宣傳活動，我面前這張長桌子將迎來向華強一家三口。

在電影圈摸爬滾打幾十年，向華強極少接受媒體采訪。“不要迷戀哥，哥只是個傳說”，形容向華強，再合適不過。然而因出身背景特殊，坊間關于他的傳說數不勝數。

與香港上市公司——中國星集團主席的身份相比，向華強在《賭神》中飾演的龍五更為人熟知，多年前偶爾客串、無心插柳，亦讓他意識到電影影響力的強大。

十年之后，向華強和妻兒帶著巨資打造的《封神傳奇》回歸電影市場。這個港片巔峰時期的幕后推手，面對市場爭議，再次進入公眾視野。

午夜23點34分，平靜的日本料理店忽然人頭攢動，向華強，向太陳嵐，兒子向佐及《封神傳奇》工作人員陸續進門、落座。我的手心微微冒汗，時隔一年多再次面對媒體的，向華強又將帶來怎樣的故事？

“您好”，向華強操著港腔普通話沖我微笑，午夜飯局正式開始了。

向華強確實累了，飯菜一上來，他就開始動筷子，然后埋頭進餐。接近午夜12點才吃晚飯，因為今天向華強已經一天內跑了鄭州的7家電影院。

談過往：當年很多電影名利雙收

“叁十一世傳殷紂，商家脈絡如斷弦，紊亂朝綱絕倫紀，殺妻誅子信讒。”3000年前殷商的歷史就發生在現在的河南。所以《封神傳奇》上映的第二天，劇組工作人員就將宣傳陣地挪至河南鄭州。

剪裁合身的休閑款西裝搭配白色球鞋，身材絲毫未走樣，向華強看上去只有40多歲，而事實上，這個男人今年已經68歲了——這樣賣力的宣傳，在他職業生涯中也鮮少存在，何況他已年近古稀。

小酌兩杯的向華強面色已微微泛紅：“直接問吧，我害怕我待會兒喝多了，就不好采訪了。”我們從香港電影黃金時代之前開始聊起。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向華強制作出品和發行的電影數量極為可觀。而質量方面，更是憑借《賭神》系列，《古惑仔》系列、《唐伯虎點秋香》《暗戰》等一系列電影創造了彼時香港電影的票房奇跡。

當時，向華強、向華勝兄弟一手創辦的永盛電影公司，中國星電影集團等影視公司，成為了極少數能與邵氏電影、寰亞電影比肩的影視公司。向氏兄弟一手打造了劉德華，周星馳，劉青云等演員，更是紅遍華語影壇。

談起那段香港電影黃金般的歲月，向華強難掩激動：“當時很多電影都賺錢，大家也都喜歡，很多都是名利雙收。”相信每個經歷了那個時期的電影人，都對當時的盛況難以忘懷。在上個世紀80年代市場巔峰期，有“東方好萊塢”之稱的香港平均每年拍片近200部。一線藝人張曼玉曾經一年拍片12部，雖然良莠不齊難掩，但也側面說明大家對香港電影的認可。而如今，香港電影每年出片量不足巔峰時期的四分之一。不光如此，眼下香港電影的口碑也遠不能和上世紀相比。

《澳門風云3》劇照周潤發、向華強

拐點出現在上世紀90年代初，當時香港電影市場開始大幅度萎縮，向華強眼見其這場盛宴走向低迷。“1994年我弟弟（向華勝）就不看好電影事業了，我和向太覺得內地的市場很大，希望有一天能夠開放，我們希望等下去，所以我們創辦了中國星電影。”成立于1992年的中國星電影集團，成功收購星光娛樂集團后，于1996年7月在港交所上市，向華強任公司主席，向太陳嵐任副主席。中國星成立之后，亦拍攝出《河東獅吼》《戀上你的床》《大塊頭有大智慧》等叫好的影片，《大塊頭有大智慧》更是獲得了2003年香港金像獎“最佳導演”“最佳影片”等大獎。

好景不長，肆虐的盜版幾乎壓垮了向華強。

談起那段記憶，向華強臉上盡顯疲憊：“2005年我就真的熬不住了，市場上全是翻版（盜版）DVD，當時沒有人進戲院的”。他搖晃著手中的清酒杯：“其實我已經比邵氏和寰亞多撐了幾年，但還是撐不下去了。”

“這是明天太原的行程安排”，指針越過零點，劇組工作人員走過遞上手中的A4打印紙。“好”，向華強接過并未多看，順手放在桌上。“其實我從來沒想過，這么多年后還會重拍電影。”

聊封神：爭議是我見慣了的

十年之后，向華強攜《封神傳奇》回歸市場，電影路演階段，向華強一家三口都是清晨從一個城市出發，中午前抵達另一個城市。穿過路況不定的車流，奔走在各個影院和見面會之間。

從兩天前的首映到剛結束的成都、鄭州，每場見面會向華強都留到看完影片后與觀眾交流，“你知道嗎，我以前宣傳電影從來不這樣，每次首映都是第一個先跑。”

讓向華強提前離開的原因并非大佬擺姿態，而是不想尷尬地直面各路朋友的評價。“你問朋友（片子）好還是不好，他當面一定說好這樣會很尷尬，不想讓朋友尷尬我就先走。”這樣的情形一直延續到《暗戰》上映。

1999年，由劉德華，劉青云主演的影片《暗戰》香港首映。距離電影接受還有五分鐘的時候，向華強照例起身離席，不料還未走到門口便被一位院線老板強行攔住。

“他急匆匆地跑出來抓住我，對我說這部戲‘好得不得了’，給香港地區的電影爭光了。”談到這里，向華強憨笑著撓了撓頭，“我就在想他說的是真的假的，好像是真的。如果不是的話也不會跑出老遠專門來跟我握手，我已經先走了嘛對不對。”

第19屆金像獎，《暗戰》一連獲得最佳電影、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編劇、最佳男配角和最佳剪輯等六項提名，時年38歲的劉德華更是憑該片斬獲了人生中第一個金馬獎影帝。

電影《暗戰》海報

《封神傳奇》則是不同的一番光景，這部斥資5億打造的回歸之作，宣傳片一經放出便引得一眾吐槽，“劇情雷人，毫無邏輯”的評論不絕于耳，豆瓣評分更是低至3.1分。

“坦白講《封神傳奇》有這么多的爭議是我沒有想到的”，向華強緩緩道，“電影搞了三年，我不曉得這個結果會怎么樣。但我拍了這么多電影，有很多都是我覺得很好的，但市場反應都不行，我已經見慣了”。低眉垂眼間，向華強稍顯無奈。

這部集合了李連杰、范冰冰、古天樂、黃曉明、Angelababy、梁家輝等知名影星的電影由中國星電影、博納影業聯合出品，全球發行，制作成本高達5億人民幣。向太對每經影視（微信公眾號：meijingyingshi）記者表示，希望內地票房實現10億元以上。

面對票房可能不及預期的風險，向華強則頗為坦然。在他看來拍電影這個賭局只要不下桌，就不算輸，“我拍了幾十年電影，不可能每一部都虧，三部總會賺一部。”

“想不到十年后會出現那么多戲院，而且中國老板姓有錢了，他們可以花幾十塊進戲院看電影，這是我當年怎么都想不到的。看到內地有這個市場，我就心動了。”

說新片：純港片已無出路，需融合內地

相隔十年，再度回歸，等待他的是一個已然爆發的市場。

2003年，中國電影啟動全面產業化改革，每年超復合性增長速度超過30％。2015年中國票房市場站上440億高位，朝著全球第一票倉一路高歌猛進。急速發展的市場亦成為向華強回歸的關鍵。向華強抿一口酒，“純粹的香港電影已經沒有什么出路了，一定要融合內地市場才能夠發揮。”

事實上，2005年離開電影市場，轉行從事房地產和酒店業的向華強生意做得很好，旗下以酒店博彩為主業的中國星集團目前市值亦達到了5.12億元。然而對于以電影制作起家向華強而言，始終對于電影有一份難以割舍的情愫，而這份情愫亦促使其再度回歸電影市場。

“不管是做酒店還是房地產我都賺錢，但房地產是買到好的就賺錢，沒什么藝術。電影不一樣，我認為電影是一個藝術和情義的東西”。向華強曾說過：“一講電影我很興奮，你喜歡做這行你就會成功的。”談起《封神傳奇》之后的影片安排，向華強對每經影視記者透露，下一步影片將聯合杜琪峰，韋家輝共同創作，“是一部偏科幻的題材，韋家輝的故事，杜琪峰來導演。本來他不是拍這個的，后來被我說服了”。

“他們三個又三劍合璧了。”向太陳嵐在一旁笑言道，“大家都喜歡看他們的合作”。確實如此，杜琪峰和韋家輝與向華強的中國星合作，拍攝了諸如《嚦咕嚦咕新年財》《瘦身男女》《向左走向右走》《龍鳳斗》《百年好合》等大量成功的商業片。據向太陳嵐回憶：“就算有才華，也會碰到逆境，杜琪峰也不例外，他拍完《審死官》之后就沉寂了幾年，因為拍了些想拍的，但卻不賣座，負債累累，但全部自己背著，不要合伙人承擔，以致那段日子很辛苦，直到向先生出手解決問題。”

韋家輝在接受1905電影網采訪時曾表示：“那時候香港是低潮期，不是那么多人愿意去投資電影，很多時候都是院線的朋友找向先生談，向先生也就把檔期接了過來，每次拿賀歲檔回來，離上畫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杜先生（杜琪峰）就會去敲演員檔期，接了之后就是一兩個禮拜就開機，大概十幾二十天拍完。”

“我也有演”，聽到話題變成了新片，在一盤一直安靜的向佐探過腦袋說道：“我已經準備好了”。

向華強表示，吸取了《封神傳奇》劇本薄弱的教訓，下一步作品將會加強故事的部分，同時透露影視劇投資制作將會納入中國星集團未來的營收板塊，“但我不會像以前一樣拍這么多，主要想拍一些我喜歡的。”

1點40分，酒過三巡。素不愛講話的向華強微醉后開始變得多話。話題繞不開《封神傳奇》。經過大風大浪的向華強表示：“市場反應是我做電影必須要有的心理準備。”

講家庭：向太高興我就高興

面對觀眾的質疑向佐的表演，向華強坦言，對兒子表現“符合預期”，“他學了6年武打，在這部片里也算是有所交代。”

星二代是否繼承父業，娛樂圈向來兩極分化。向佐起初進演藝圈的意愿，向華強也是十分反對，并未提供任何資源予以支持。然而他顯然低估了向佐對電影的熱愛。

20歲出頭的向佐開始自己跑劇組，爭取演出機會。“什么龍套角色我都愿意演”，向佐說。

看到向佐出演《霍元甲》《投名狀》等片中路人甲角色后，向華強決定“試一試”向佐的決心，他把向佐送到杜琪峰一個工廠大樓，訓練武打。

“看他能不能堅持下來”，在向華強看來，既然要試，就要從最艱苦的武打練起，“他是富二代，我也不希望別人說他。”談起對兒子“下得狠手”，向華強頗為自豪。

一練5年。25歲的向佐從最基本的拉筋翻騰學起，每天體能訓練超6小時。

面對兒子的努力，向太陳嵐更為直接：“如果看到一個小孩子這樣（堅持），就算他不是我兒子，我都會捧他。他夢想做這個，肯付出我們愿意給他機會。”

隨著話題不斷涉及向佐，談話的氛圍也愈加柔和。

聽到母親這樣評價自己，原本安靜坐在一旁的向佐走過來順勢靠在了向太身上，并囑咐服務員為大家添水。抬眼看向記者：“這是我想要的，看到自己每天的進步，我覺得很滿足”。

微醺的向華強插嘴：“好好努力。”

這是形如向華強之類大佬身上難得一見的情形，也許只有在這樣的午夜，杯酒微醺，妻兒左右，香港電影大佬才表現的像一個平凡的人，溫情脈脈。

與對向佐的嚴厲不同，向華強對向太滿是寵溺。向華強夫妻的恩愛在香港娛樂圈人盡皆知，這當然與向太不吝嗇秀恩愛、高調護夫不無關系。面對這個陪自己白手起家的女人，向華強略一停頓，輕聲說：“她高興我就高興。”

一年前，向華強接受《魯豫有約》采訪時，談及向太身患腦瘤手術。向華強重復講“我不曉得，我不知道該想什么”。當主持人魯豫問：“如果向太不在時怎么辦？”這個在華語電影圈呼風喚雨的教父級人物忽然在鏡頭前紅了眼睛，輕咬嘴唇，久久說不出話來。

向太先起身，順手為向華強理了理衣角：“樓下還有粉絲等著跟你合影，你別喝醉。”

午夜餐桌接近尾聲。我看了看手表——凌晨1點45分。時間這么快，這個影壇大佬一家足足和我聊了兩個多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