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任芷霓    每經編輯 魏官紅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隨著美國禁令進一步縮緊，芯片國產化熱議不斷，除了被“卡脖子”的芯片制造，在設計領域，EDA軟件也成為一大重點。今年5月，北京芯愿景軟件技術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芯愿景）科創板IPO獲得受理，成為國內首家申請IPO的EDA企業。

近日，芯愿景報告期內某前五大客戶的負責人李洋（化名）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透露，在其與芯愿景6年交易中，芯愿景共拖欠其557萬元發票，多次催促也未得回應。李洋告訴記者，“直到IPO得到受理，芯愿景才回復稱，把開出來的發票給我們，還有沒開出的經過財務對賬后補開。”

李洋所在企業已向國家稅務總局及上交所實名舉報芯愿景未按規定開具發票行為，并請求國家稅務總局核查芯愿景是否如實申報相關收入，是否存在偷逃國家稅款的情形，目前，國家稅務總局已交由下屬單位跟進辦理。

8月31日，芯愿景在回復《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的采訪函中稱，公司與該客戶的合作關系起始于2013年，終止于2018年，相關背景及交易合規性聲明均在申報文件中詳細披露。相關交易不存在損害公司及其股東利益的情形，且未來將不會持續發生。

遲到兩年的發票

2013年3月1日，芯愿景與李洋所在企業有了第一筆交易來往，雙方合同約定，后者采用預付款的方式支付貨款，芯愿景完成訂單后發貨確認收入。雙方的合作關系持續了6年之久。截至2018年9月17日，李洋所在企業共向芯愿景支付了1315.29萬元采購晶圓貨款。

“開始幾年，和芯愿景每筆交易的增值稅專用發票會在發貨后開出來給我們，后面，芯愿景逐漸有拖欠發票行為，我們也通過郵件多次催促，但芯愿景一直不正面回復。”李洋稱。

根據李洋提供的往來郵件，2018年4月24日，李洋所在企業向芯愿景發送了首條催促郵件，內容為“本月要給我司開的發票是否安排？聽財務說欠了不少發票未開。”但是，此條郵件未獲回復。隨后，雙方又進行了近兩個月的發貨付款等日常交易溝通。

2018年4月24日首次催促發票單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2018年6月20日，李洋所在企業進行日常預付款轉賬確認時，再次提醒芯愿景開出發票，但該需求仍被無視。

2018年6月20日，再次催促開發票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李洋告訴記者，芯愿景應向其所在企業開具1315.29萬元增值稅專用發票，但截至2020年8月，芯愿景僅開具了757.68萬元發票，還拖欠557.61萬元增值稅專用發票。“它（芯愿景）不給我們開發票，這筆交易就不能作為抵扣，也就是說，在過去幾年時間里，我們為這557.61萬元采購款多交了增值稅。”

2020年8月，時隔兩年，繼續要求芯愿景開具發票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不僅如此，在交易過程中，李洋所在企業的交易對手并不總是芯愿景，有時公司收到的開票單位是北京芯愿景軟件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芯愿景軟件）。“芯愿景和芯愿景軟件都是丁柯控制下的（企業），這兩個公司主體都和我們發生過交易往來，芯愿景軟件也拖欠了我們75萬元專票，今年2月份，芯愿景軟件已經注銷了。”李洋稱。

李洋通過全國增值稅發票查驗平臺查詢到，在芯愿景軟件與李洋所在企業的交易往來中，芯愿景軟件于2018年度開票總額101.44萬元，2019年度開票總額36.73萬元，相較于交易實際發生金額多開了62.57萬元。

“我們發現，芯愿景軟件為了滿足注銷條件，早就將發票開出來了，但一直不給我們。”李洋稱，他私下也與芯愿景及芯愿景軟件實際控制人丁柯聯系過，丁柯卻一口咬定是李洋所在企業不要發票。

8月31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致電丁柯確認是否屬實，丁柯稱，“我沒法跟你確認這個情況，我也沒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

在郵件溝通中，芯愿景方面也以“當時一直聯系不上”為由，來解釋李洋所在企業未及時收到發票。

2020年8月7日，芯愿景就發票問題首次回復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李洋感到十分無奈，“2018年我們多次郵件提醒芯愿景并未開具發票，卻沒得到回復。兩年間我們公司無人員變動，電話郵箱無任何更改，公司總部地址也一直在這里，怎么可能聯系不上呢？”

8月26日，李洋所在企業因上述事項向國家稅務總局和上交所遞交了舉報信，請求國家稅務總局核查芯愿景是否如實申報相關收入，是否存在偷逃國家稅款的情形。李洋告訴記者，目前國家稅務總局已回復，將交由下屬部門跟進辦理。

該客戶列舉的芯愿景拖欠發票情況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芯愿景方面也通過郵件回復李洋稱，將安排人將已開具的發票送至李洋手中，對于還沒有開出的發票，財務需要對一下賬再補開。

8月31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向芯愿景發去采訪函，芯愿景方面回復稱，公司與該客戶的合作關系起始于2013年，終止于2018年，相關背景及交易合規性聲明均在申報文件中詳細披露。相關交易不存在損害公司及其股東利益的情形，且未來將不會持續發生。

招股書（申報稿）顯示，報告期內，該客戶向芯愿景下達多筆晶圓采購訂單。芯愿景對其銷售的晶圓，系數字電源領域的晶圓產品，由芯愿景委托代工廠代加工生產后，向該客戶銷售。該等交易具有真實的交易背景，均是在特定的交易模式下，在公平協商的基礎上達成。交易價格系考慮公司的產品成本、前期研發投入以及后續預計市場發展情況后，收取一定的成本加成，具有合理性。

一位接近芯愿景的人士告訴記者，目前芯愿景正配合相關機構審查。

反向工程技術引爭議

因今年美國對華為公司禁令升級，被長期“卡脖子”的芯片領域再次引發熱議。目前看來，熱議的技術難點在于芯片制造，國內所掌握的制造技術較國際領先水平落后兩到三代，大大影響國內終端企業的應用。

然而，除了芯片制造，在國內企業扎堆的芯片設計領域，也存在被“卡脖子”的技術。據賽迪顧問統計，2019年中國EDA廠商總營收不到4.2億元，規模占全球市場份額的0.6%，全球EDA市場由Synopsys，Cadence和Mentor三巨頭瓜分，國內超過85%的EDA市場也由三大廠商占據。

中國工程院院士倪光南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由于我國在很長一段時間重“硬”輕“軟”，對軟件不夠重視，過于依靠購買國外的產品，以至于至今國內不少工業軟件還受制于人，被人卡著“脖子”。

而芯愿景此次科創板IPO受到廣泛關注，正是因為其主業包含EDA（電子設計自動化）軟件，根據其招股書（申報稿），芯愿景主營依托自主開發的EDA軟件，開展集成電路分析服務和設計服務。

從業務收入占比上看，2017年~2019年，芯愿景的EDA軟件授權服務營收平均僅占總營收的4%，其主要收入來源為IC分析服務，占比約80%。實際上，芯愿景的EDA軟件業務主要定位于IC分析和IC設計領域，EDA軟件的研發主要為后兩項業務服務。

其中，IC分析服務為芯愿景業務核心。據其披露，在全球前十名IC設計企業中，公司直接或間接服務的比例達40%，項目數量累計超六百個。對中國大陸前十名IC設計企業，公司提供直接或間接服務的項目累計超一千個。

在這其中，芯愿景采用反向工程技術進行IC分析，一位不愿具名的業內人士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芯愿景是反向工程技術的老大哥。“反向工程就是通過解剖芯片、分層次拍照以及標注相應信息，將芯片中的集成電路搭出來。”

但這一技術廣受爭議。上述業內人士認為，反向工程就是將已有芯片逐層解構，很容易被用來做“山寨”芯片。“客戶進行電路仿真調試后，會重新做物理版圖避開專利審查，這樣就可以貼上自己的牌子拿出去賣了。”

早在2017年，深圳久洲集翔電子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羅開玉就因“反向”研發芯片謀取暴利獲刑。羅開玉正是通過使用反向工程技術對正品芯片逐層拍照，提取、分析其中的數據信息，最終獲取芯片的整個集成電路布圖構造，再制造出仿品委托他人對外銷售，從中獲取暴利。

在上述業內人士看來，過分依賴反向工程技術也無助于搶占市場先機，“不斷跟在已上市的芯片后面解構，無助于提升企業正向設計水平，這樣容易造成惡性循環，無法超越競爭對手。”

不過，另一方面，反向工程技術也為集成電路工業發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因此，各國法律都將反向工程技術進行了有條件的限制。世界知識產權組織《關于集成電路的知識產權條約》約定，如果第三者為了私人目的或單純為了評價、分析、研究或教學的目的，未經權利持有人許可而復制受保護的布圖設計（拓撲圖）的全部或部分，任何締約方不應認為是非法行為。

芯愿景在回復《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的采訪函中表示，公司與客戶嚴格遵守相關法律法規，開展IC反向分析等商業活動。同時，公司建立健全相關內部控制制度，對客戶進行優化管理和審慎選擇，著力開發IC設計業上市公司以及業內其他頭部企業客戶。

“反向工程技術的初衷，是找出自己與競爭對手芯片設計的差距。”上述業內人士稱，“技術無罪，主要看人怎么使用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