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趙李南    每經編輯 魏官紅    

“最多的時候欠了400多名工人的工資，200多萬元，還欠材料商100多萬元。”陳長建說道，他是廈門香山游艇項目的承包商之一，主要負責游艇俱樂部會所室內裝修。

廈門香山游艇項目位于廈門島東部的香山避風塢，地處濱海旅游觀光區，坐擁風光旖旎的海灘，與小金門島隔海相望，多家媒體曾報道稱，其將打造成為亞洲最大游艇會。

但《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近日在項目現場看到，“游艇會”大門已經被柵欄、木板封住，不允許進入。游艇泊位也大量空置，偌大的游艇會內部僅有寥寥幾艘船，其中幾艘船只還停在草地上。

多年來，這片陽光、沙灘、海浪的背后，其實也是各路資本博弈的角斗場。

從2005年開建以來，香山游艇項目一路建建停停、停停建建，就這樣過去了16年，與該項目相關的金融機構、項目方也如走馬燈般粉墨登場。

而處于弱勢地位的承包商、材料商、民間借貸者、不知所以的別墅和泊位購買人……這些“中小債權人”成為了項目利益博弈過程中的犧牲品，以陳長建為代表的不少人已經被債務壓到“沒脾氣”。

香山游艇會正門緊閉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趙李南 攝

只有在漲潮時才能進出的游艇

“我們的想法就是讓項目重整，債權人可以占一部分股權，讓項目能夠慢慢發展。”陳長建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

陳長建不愿意讓香山游艇項目通過破產清算的方式來還債，作為承包商，他是債權受償的最后一順位，如果走破產清算，3000多萬元工程款或將徹底化為烏有。

陳長建公司與香山公司之間的裝修工程施工合同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令陳長建陷入尷尬境地的香山游艇項目還要從16年前說起。

2005年8月8日，廈門香山游艇項目的用地在這個頗具“吉利”意味的日期“一錘定音”，南順控股（香港）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南順控股）以3.239億元摘得該地塊。

除了需要繳納土地出讓金，買方還要在競得土地使用權后的4個月內，將防坡堤、護岸、高樁平臺和陸域形成的造地工程建設保證金3.2億元轉入市財政局和國土資源與房產管理局共同指定的監控賬戶。

香山游艇土地出讓合同（部分）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這些條條框框，或許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項目發展的不平坦。

一年后，南順控股便退出了項目建設，接盤人是香山國際游艇俱樂部（廈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香山公司）的前實際控制人方東洛。互聯網上方東洛的相關信息很少，據受訪對象透露，方東洛是做土建承包起家的。

2005年以來，香山游艇項目就一直在填海造陸，至2008年才將海域填平工作完成。據多家媒體報道，2010年前后，香山游艇項目一期完工，300多個泊位建成。但如今仍大門緊閉，未能開業，有受訪者稱，香山公司并未給出合理的解釋。

“泊位沒移交給業主，也不能正常使用。（航道）淤泥堆積，爛尾后沒人清理，游艇的船只在漲潮時才能進出，泊位木棧道時間久了沒人管理，大多壞了。”陳長建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

原實控人涉非法集資

據媒體報道，2011年，建設銀行將香山游艇項目的貸款包賣給了中國信達資產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國信達；證券代碼：01359，HK）方面。在賣出時，建行已經將香山游艇項目的開發貸列為了“次級類”。

中國信達方面的介入，讓香山游艇項目有了起死回生的跡象，而陳長建和大多數承包商也是在此之后開始承接香山游艇項目的建設。

然而，好景不長。2014年，福建一律所發布了一則聲明，稱香山公司欠中國信達方面和中國金谷國際信托有限責任公司（中國信達子公司，以下簡稱金谷信托）總額約18.2億元的債務逾期，擬向法院申請對香山公司破產清算或強制處置抵押物。

上述債務糾紛，也牽出了方東洛的“非法集資案”。

據方東洛非法集資案的一審刑事判決書，公訴機關指控方東洛等人于2005年至2014年間，在未經金融監管機構批準、無資格從事吸收公眾存款的情況下，以還本付息及不具有房產銷售的真實內容以約定回購等方式，通過發送傳單以及“口口相傳”、熟人介紹并以被告單位香山公司和其實際控制的其他公司等作為借款人，向87名社會不特定對象吸收資金，用于經營香山公司。經統計，被告單位香山公司及被告人方東洛、陳玲霞已吸收資金共計人民幣約17.5億元。

法院一審判決被告人方東洛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五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三十萬元。記者未在裁判文書網上查詢到該案的二審相關文書。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試圖聯系方東洛，并撥打了其名下另外一家顯示仍在存續的公司——廈門達嘉集團有限公司的聯系電話，但始終未能聯系上對方。

4月21日，記者來到了上述公司的注冊地——廈門市思明區斗西路158號1402室。但是大門緊鎖、滿是灰塵，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在這里出入了。

廈門達嘉集團有限公司注冊地，現場滿是灰塵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趙李南 攝

據陳長建向記者透露，2017年底，中國信達方面和金谷信托將持有的對香山公司的債權通過淘寶法拍進行了拍賣，最終以28.3991億元成交，買家為廣東金恒資產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廣東金恒）。

啟信寶顯示，廣東金恒的控股股東是國民信托有限公司，記者聯系了其工商注冊電話，發現該電話與香山公司法定代表人劉少鴻的電話一致。

股權轉讓事項再陷糾紛

歷經十年，方東洛退場，香山公司再次迎來了新東家。

工商資料顯示，南亞集團（香港）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南亞公司）一直為香山公司的唯一股東。據陳長建向記者透露，南亞公司的股權由金谷信托持股51%，另外兩位股東分別持有34%和15%股份。

陳長建稱，在方東洛向中國信達及金谷信托方面借款后，便將南亞公司51%股權抵押給了金谷信托。金谷信托將香山公司的債權拍賣后，也順帶轉讓了該51%股權。而方東洛認為對于南亞公司51%的股權處置并不合法，因此向地區法院申請凍結南亞公司的股權等事宜，但最終方東洛方面并未贏得訴訟。

據2020年7月20日南亞公司和香山公司在廈門日報發布的聲明，2018年7月6日，南亞集團作出董事會決議，免去陳玲霞香山游艇公司董事、董事長、法定代表人；免去方東洛香山游艇公司總經理職務；要求刻制香山游艇公司新的公章、財務專用章、合同專用章。2020年5月13日，香山游艇公司在廈門市市場監督管理局完成法定代表人變更登記及總經理、董事變更公示。

圖片來源：受訪人提供

香山公司表示：“自2018年8月23日起至2020年5月25日期間，若有涉及編號為‘3502000009897’香山游艇公司公章的使用，均非香山游艇公司的真實意思表示，加蓋該公章的文件均為非法、無效文件。”

陳長建向記者表示，目前是廣東金恒接管了香山公司。而在接手后，廣東金恒一直在疏通航道淤泥，項目也并未有實質性進展。

被大喇叭喊欠債不還錢

“2016年到2017年的時候，鋼筋老板又來家里找我要錢，實在還不起，協商沒有結果，他叫討債公司天天在樓下拿大喇叭喊薛偉雄欠債不還錢，還踹門，搞得我家雞犬不寧，內憂外患，那時如果不是因為孩子還小，真的連死的心都有了，持續了幾個月。后來又天天打電話騷擾，一直持續到鋼筋老板找法院強制執行，調查我的資產情況、銀行卡信息，由于無力償還，我生平第一次被拘留十五天。”與陳長建擁有相似經歷的另一位債權人薛偉雄說道。

薛偉雄于2011年進入香山游艇碼頭，共完成東護岸挑臺、展示中心地面、8號消防通道、堤岸護坡、下沉廣場地面、下沉廣場樓梯等大大小小零星工程二十幾項。

香山游艇項目內，部分停在草地上的船只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趙李南 攝

“我熬不住了，只能讓所有班組退場，找了好多次要他們（香山公司）補償我的損失，沒有結果，實在是受不了，我把剩下的六十幾噸鋼筋先退給鋼筋老板，等開工時再拉回來，當時我還欠鋼筋老板六十多萬元，天天催著我要錢，我也天天到香山公司催款，一分錢也沒要到，后來被他（指鋼筋供應商）告到法院，連本帶利判我要償還98萬元。”薛偉雄表示。

據薛雄偉自述，自從討債以來，每天都在胡思亂想。“我的家庭也因香山的項目差點破裂，到現在為止，做香山工程（這件事），已經深深影響我和家庭十年了。”

“我們沒辦法起訴，付不起律師費。因為我欠材料供應商的錢，現在也被限制高消費，放假的時候帶小孩出去只能在附近玩一玩，因為沒辦法坐飛機。這么多年，被壓抑住了。”陳長建說。

背后的討債人

處于弱勢地位的債權人并不止陳長建和薛偉雄。 

購買了泊位的劉彥韜告訴記者，2008年到2012年期間，香山公司對外宣傳稱，香山游艇項目是亞洲最大的游艇碼頭項目，聲稱“泊位包租”、“固定收益”、“8年回本”……2011年，劉彥韜向香山公司付款596萬元購買泊位及會員，約定2012年交付使用，實際上泊位碼頭的水電設施直到今日都沒建設完成，售樓處無人接待，打電話無人接聽。

“2015年起訴至廈門市思明區法院，判決下來也無音訊，我當時買泊位是向朋友借了些錢，至今還欠200多萬元未還清，日子過得艱難，只能邊打工邊還債。香山公司賣出泊位300多個，很多人也有像我這樣的經歷。”劉彥韜表示。

部分中小債權人的登記表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債權人老張（化名）說，據他了解，有四十多人或公司向香山公司購買了VIP泊位及綜合用房作為企業總部，購買時間從2006年到2009年間都有，合同約定2009年底交付使用，但至今都沒有交付。

“目前爛尾項目里，有七、八戶別墅購買人實際入住，其他人都沒有入住，我們曾經在2015年多次組織裝修材料送過去準備裝修，都被香山公司阻撓，不能進去裝修，住在里面的幾戶這幾年經常遇到停水停電等問題。十幾年來我們的經濟受到重大損失，在長期維權過程中付出了不少財力和精力，致使我們企業經營困難重重。”老張稱。

香山公司法定代表人劉少鴻在電話中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關于債權確權這一塊，我們是全權委托給廈門市中院，由中院這邊根據目前現有的合同糾紛，包括勞動糾紛、工程合同糾紛這些來確定目前的債權情況，然后所有的債權處置，我們都統一委托，由市中院這邊進行確認。接下來具體的進場手續、（其他）各方面的，我們都是由法院這邊正規處理。企業這邊的目前進展，我們隨時會在公眾號上公布。”

隨后，記者向香山公司發出了采訪函，試圖了解債務確權進度及債務償還計劃，但截至發稿未獲得對方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