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文巧    每經編輯 高涵    

近日，美歐向俄羅斯拋出了“金融核彈”，當?shù)貢r間2月26日，為應對俄羅斯在烏克蘭境內采取的軍事行動，美國與歐盟委員會、德國、法國、英國、意大利、加拿大領導人決定將部分俄羅斯銀行排除在環(huán)球銀行金融電信協(xié)會（SWIFT）支付系統(tǒng)之外。

作為銀行機構間溝通資金轉賬的信息交流工具，SWIFT系統(tǒng)幾乎囊括了全球所有的重要機構，若將俄羅斯銀行踢出SWIFT，則意味著，該國的跨境貿易將受制于不能完成跨境資金結算而無法進行。

部分俄羅斯銀行被剔除SWIFT對俄有多大影響？影響是否會進一步蔓延？制裁是否能達到預期效果？俄羅斯又將如何應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歷史教授、歐洲研究所所長亞當·圖茲（Adam Tooze）和芬蘭銀行新興經濟體研究所所長、俄羅斯銀行和金融體系專家伊卡·科霍寧（Iikka Korhonen），進行解讀。

當?shù)貢r間2022年2月27日，匈牙利Zahony，部分烏克蘭民眾乘坐夜間火車抵達當?shù)乇茈y 人民視覺圖

“金融核彈”留有余地

SWIFT成立于1973年，在全球范圍內共有超過1.1萬家金融機構成員，是銀行機構間溝通資金轉賬的信息交流工具，系統(tǒng)每日處理的信息量超過4200萬條，俄羅斯金融機構占1.5%。

俄羅斯全國SWIFT協(xié)會（Russian National SWIFT Association）數(shù)據顯示，俄羅斯目前約有300家領先的銀行和組織加入了SWIFT，超過一半的俄羅斯信貸機構在SWIFT中有代表，這些信貸機構執(zhí)行了該國超過80%的結算。若按SWIFT成員數(shù)量來算，俄羅斯排名全球第二，僅次于美國。

SWIFT對于俄羅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切斷俄羅斯與SWIFT的關系無疑將影響俄羅斯開展國際貿易和交易的能力。”亞當·圖茲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說道，“作為連鎖反應，這會引起俄羅斯投資者和普通公民的恐慌，Sberbank的股票已經暴跌。”俄羅斯聯(lián)邦儲蓄銀行（Sberbank）是俄羅斯最大的國有商業(yè)銀行。

數(shù)據顯示，俄羅斯對外貿的依賴程度較高，在俄羅斯的總出口量中，石油與天然氣出口占到三分之二，并且占到俄羅斯聯(lián)邦預算收入的一半。禁止該國主要銀行使用SWIFT，必將使其巨額的貿易出口受到阻礙，該國財政也可能受到重挫。

每經記者注意到，在白宮發(fā)布的聯(lián)合聲明中，并未明確SWIFT將剔除的俄羅斯銀行，僅由“幾家主要銀行”（selected Russian banks）來指代。

“毫無疑問，這種說法是為了給歐洲和美國留有回旋的余地。若這一制裁措施影響到VTB（俄第二大銀行）、Gazprombank（俄羅斯天然氣工業(yè)銀行），以及最重要的Sberbank，我們都知道，這必將會影響到（經濟）頸動脈。”亞當·圖茲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解釋道。

據彭博此前援引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美國官方簡報記者報道，他們將經過精心挑選，以最大限度地提高對俄羅斯的影響，并將對歐盟國家的影響降至最低。

不過，在德國政府單獨發(fā)布的公報中，有5家俄羅斯銀行將被排除在SWIFT體系外，包括Sberbank、VTB銀行等被制裁過的銀行。據此前報道，被制裁的另三家銀行為Otkritie、Novikombank以及Sovcombank。公開數(shù)據顯示，Sberbank、VTB合計占俄羅斯銀行資產的一半左右。

2月27日，在羅馬尼亞與烏克蘭接壤的錫雷特，工作人員為入境的烏克蘭民眾提供熱飲 新華社圖

“孤立”俄羅斯央行

除了SWIFT之外，對于針對俄羅斯央行的制裁措施也是各方關注的焦點。根據當?shù)貢r間2月26日白宮發(fā)布的《聯(lián)合聲明》，新一輪經濟制裁就包括制裁俄羅斯央行。

分析認為這可能將俄羅斯孤立在美國金融體系之外，阻止俄羅斯動用其6300億美元的國際儲備，或許帶來更大的負面影響。“直接影響是盧布大幅貶值。在此之前，西方從未如此制裁過G20國家的央行，很難想象俄羅斯央行會被全面封鎖，后果將是不可預測的。”亞當·圖茲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

芬蘭銀行新興經濟體研究所所長、俄羅斯銀行和金融體系專家伊卡·科霍寧（Iikka Korhonen）告訴每經記者，美元仍然是世界上金融交易和貿易使用最廣泛、流動性最強的貨幣，將任何金融機構從美元交易中剔除都是非常有害的，凍結俄羅斯銀行儲備的舉動意味著該國將無法捍衛(wèi)盧布的價值。

當?shù)貢r間2月28日，美元兌俄羅斯盧布USD/RUB開盤漲超25%。當日，為彌補盧布貶值和通貨膨脹風險的增加，俄羅斯央行將關鍵利率提高至20%。

亞當·圖茲進一步表示，比起SWIFT制裁，“孤立”包括俄央行在內的俄羅斯銀行會造成更加“毀滅性”的后果。“中斷俄羅斯銀行與美國代理銀行的聯(lián)系，將俄羅斯銀行排除在以美元為基礎的金融體系之外，這是徹底的禁令，意味著零貿易。”亞當·圖茲補充道，“SWIFT是一種高效、安全的批量通信系統(tǒng)，將一家銀行從SWIFT中剔除會中斷其正常的國際業(yè)務。但是，處理一次性的大額支付也可以不通過SWIFT。然而，如果沒有美國代理銀行，你無法大規(guī)模地以美元進行交易。”

數(shù)據顯示，俄羅斯金融機構在全球每天進行的外匯交易價值約460億美元，其中80%以美元計價。

除此之外，一些分析報道中還提到，若“孤立”俄央行，俄羅斯國內也可能會因此產生如資本外逃、物資短缺、通脹、失業(yè)、社會動蕩等足以引發(fā)經濟崩潰的危機。

制裁措施也是“雙刃劍”

然而，這些制裁措施在對俄羅斯產生侵蝕性影響的同時，美歐能獨善其身嗎？

俄羅斯是維持世界工廠運轉的石油、天然氣和原材料的供應國。從2021年俄羅斯的主要貿易出口國的進口數(shù)據來看，排在前十的分別為中國、荷蘭、德國、土耳其、白俄羅斯、英國、意大利、哈薩克斯坦、美國和韓國。其中，荷蘭、德國、英國、意大利和美國從俄羅斯的進口分別高達422億美元、296億美元、223億美元、193億美元和175億美元。

對于歐洲來說，俄羅斯是歐盟最大的天然氣來源國，約占歐盟進口量的40%。此外，歐洲25%石油進口也來自俄羅斯。2019年，俄羅斯天然氣出口量為2369億立方米，其中對歐出口量為1926億立方米，占比高達81%。俄羅斯出口受阻，能源需求旺盛的歐洲必然首當其沖。德國和意大利對俄的天然氣依存度達到50%以上，這也是此前德國在制裁決策上猶豫的原因。

美國電子材料市調機構Techcet指出，俄羅斯是世界上最大的金屬鈀儲量國，約占全球金屬鈀儲量的40%，而美國35%的鈀元素來自俄羅斯。鈀金屬作為芯片材料的關鍵元素，如果俄羅斯對美斷供，必然加劇全球已經形成的芯片危機。

不過，亞當·圖茲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尚不清楚SWIFT制裁是否會擴大到能源支付，但是目前還是有理由相信，（能源支付）會被豁免。因為雖然這是打擊俄羅斯的主要方式，但對于歐洲來說，無疑也將帶來痛苦。”

“但是，如果（美歐）摒棄計算成本和收益的思維，只是考慮實施毀滅性的制裁，從而維持自身信譽，那么他們或許愿意接受制裁造成的后果。我認為，你也許可以看到歐洲為此做好準備。”亞當·圖茲補充道。

此外，據報道，西方銀行也可能面臨俄羅斯金融公司欠債違約風險。據國際清算銀行估算，俄羅斯實體欠外國銀行約1210億美元。其中，欠美國銀行約147億美元，欠法國和意大利銀行250億美元。具體來看，俄羅斯在西方最大的主權債務持有者是德國保險公司安聯(lián)和美國投資公司貝萊德，雖然這兩個巨頭的規(guī)模足以抵御金融風暴的直接影響，但規(guī)模較小的公司對當前的危機完全沒有準備。

“退路”在SPFS？

2012年和2018年，為制裁伊朗，SWIFT先后將該國金融機構剔除。“伊朗遭受了重大打擊，經濟下跌了大約7%和6%，國際收支危機也給貨幣帶來壓力，引發(fā)約30%左右的通貨膨脹，加劇了貧困。”亞當·圖茲說道。

不過，在采訪中，上述受訪對象也都認為不可簡單以史為鑒，“伊朗與世界其他地區(qū)的融合程度較低。”伊卡·科霍寧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

在亞當·圖茲看來，“俄羅斯是一個更大、更多元化的經濟體，自 2014、2015年以來，盡管增長放緩，消費者生活水平下降，但俄羅斯對制裁的應對相對會更好。”

官方數(shù)據顯示，俄羅斯一直在穩(wěn)步減少對外匯的依賴，在貿易中更多使用歐元結算，將資產中的負債轉向歐元、黃金和盧布等。截至2021年6月，俄羅斯央行持有16.4%的美元，低于一年前的22.2%，歐元的份額上升到32.2%。

在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導致俄羅斯面臨被剔除出SWIFT的威脅后，俄羅斯建立了本土版的SWIFT：金融信息交換系統(tǒng)（SPFS）。官方數(shù)據顯示，到2020年2月，已有400多家俄羅斯銀行加入SPFS，超過了加入SWIFT的數(shù)量，約20%的俄羅斯內部結算使用SPFS系統(tǒng)。2020年，SPFS使用量相比2019年翻了一番。

不過，亞當·圖茲認為，雖然SPFS可以在內部取代SWIFT，但不能用于國際交易。數(shù)據顯示，雖然有23個外國金融機構與SPFS簽約中，但截至去年年底，只有12家外國機構實際在使用。

一些研報分析提到，隨著人民幣國際化的趨勢加速，若俄羅斯主要銀行被剔除出SWIFT，而SPFS無法完全替代的情況下，也許加大使用人民幣會是一個選擇。

2015年，中國推出了人民幣跨境交易系統(tǒng)（CIPS）。至2022年1月末，CIPS系統(tǒng)共有1280家參與者，其中直接參與者75家、間接參與者1205家，覆蓋全球103個國家和地區(qū)，其中俄羅斯有一家直接參與行和多家間接參與成員。全球貨幣支付市場份額數(shù)據顯示，截至2022年1月，人民幣支付占比攀升至3.2%，創(chuàng)歷史最高水平。不過，美元、歐元仍以39.92%和36.56%的份額位居前列。

另外，在大宗商品如能源的出口方面，隨著東歐、亞洲地區(qū)對于俄羅斯天然氣的需求增長，俄羅斯或許會轉向這些地區(qū)出口更多天然氣。市場調查公司DTN Markets高級市場分析師Troy Vincent分析認為，因中國與俄羅斯管道基礎設施完善，俄羅斯受到制裁的背景下，中國可能會以更優(yōu)惠的價格從俄羅斯進口更多的天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