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 2022-10-10 23:15:17
王鉆已經到了自稱在府南河旁“濱江東路跳廣場舞”的年紀。如他的工作地點一般,他的抬頭也一路變換,以至于難以定義他目前的工作內容究竟囊括何種內容。6月初旬,他到成都,居住在這座頻繁出現在社交媒體上的城市里,開始了他在一家MCN公司的新工作。
每經記者 石普寧 每經編輯 唐元
王鉆提著一桶水走了進來。這桶水的容量是2.2升,瓶身上“SPORTS”(運動)的印花提示著這桶水出現的場景一般是在健身房,或任何一個需要汗灑淋漓的地方。
“我覺得老人杯太丑了,所以才買了這個。”有股子“倔強”的王鉆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他每天都會講許多話,所以才特意泡了蜂蜜檸檬水帶到辦公室來。
之所以提到老人杯,是因為王鉆再過兩年就到了世界衛生組織定義的老年人年齡——60歲。正如他所說,自己的人生軌跡仿佛在乘坐“過山車”,出生在火奴魯魯,發跡在洛杉磯,人過半百之后又遠渡北京,之后又去上海,今年他又來到了成都的一家MCN公司。
這并非全然是他的本意,在被一家擬開業的美學館的投資人爽約之后,這家同樣也在本地的MCN公司才成為他的第二落點,他將自己比喻成《延禧攻略》里還在刷馬桶的魏瓔珞,“又從底層(工作)開始(做起)”。
這是一條他自行選擇的道路。按照亞洲家庭的期望,他應該去讀醫學或是商科,出來之后像他爺爺一樣成為一名醫生,或是像他舅舅一樣就職于銀行。事實上,他的本科專業的確也是經濟學,只是在讀研究生時,專業才換成了世界藝術史。
他坦承,冠在身上“沙宣關門弟子”的稱號只是一個光環,這段經歷也沒有任何所謂傳奇的色彩。
簡單來說,1990年,有一位年輕的后生在洛杉磯的奧美(Ogilvy)實習,在參與寶潔(P&G)旗下品牌沙宣(VS)的廣告宣發項目時,與以其姓名為品牌名稱的維達·沙宣(Vidal Sassoon)結識并進入其發型設計學院學習。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如今,32年過去,后生王鉆已經到了自稱在府南河旁“濱江東路跳廣場舞”的年紀。正如他的工作地點一般,他的抬頭也一路變換,以至于難以定義他目前的工作內容究竟囊括何種內容。
在他發送過來的一份底色斑斕的簡介里,他如此定義到自己的工作:“從頭皮、臉皮、畫皮、甚至到服飾皮具,用專業解決您及企業的形象風格與型色管理方案。”
王鉆說他正在為深圳的一家公司設計一款耳機的充電器,具體負責這款產品的視覺傳達。
面對我拋出的“這項工作和美妝或者是造型有何關系”的問題時,仿佛正中他的下懷。他告訴我,美是融會貫通的,美是“顫動的”,會透過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傳達出來,“你心里顫動了,會覺得舒服,那個感覺就是美。”
美是和我們的感官息息相關的。他解釋道,從美學的英文aesthetics的詞源來看,美在本意上實際是指可感知的事物,也就是說,具有美感的東西不一定符合通俗意義上對于美的定義,“藝術的東西可以很‘丑’,只要它觸覺人心也可以很美。像潮流的東西就是要怪,對吧?”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為了具體闡述他的觀察,王鉆分享了自己總結的“時尚100法則(Fashion 100 Rules)”,咋一聽來,這頗像是網絡上名句“時尚是個圈”的學術版:整個100年,由“前衛、潮流、時尚、經典、古典”組成一個閉環,分別對應的,是“創新品牌”“運動潮牌”“時尚潮牌”“奢侈品牌”“復古品牌”。
“時尚的東西距離最初的前衛過將近3-5年才沉淀,還要分世界跟中國,中國里面還要分一二三線城市,整個過程有一個時尚時差。為什么現在抖音、快手或者小紅書上的時尚內容可以傳播得那么快?因為它縮短了人們時尚時差的距離。”
由此看來,泛濫在短視頻平臺上,粗看起來制作粗糙的視頻也可以有不同的“打開方式”。目前,一個典型的現象是,大部分人認為平臺上的視頻多少都粘連著一股“土氣”,但是,“一個村里面生活的小伙,身邊幾乎沒有什么時尚資源,但我可不可以把它變成時尚?比如用辣椒、茄子、西紅柿、土豆等,通過采用這些食物的造型,放在頭發上、臉上、衣服上,什么都可以。”
“從前衛、潮流到時尚,缺的是創造力,這個創造力有很多人不知道怎么去包裝,我可以發現每個人在不同階段的美在哪里,但很多人就看不出來。為什么非要歐式雙眼皮才算好看?因為很多人發現不了丹鳳眼、單眼皮、寬臉、塌鼻子的美。”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在王鉆看來,一個人如何找準自己的形象定位,實際上是一件專業的事情。他自嘲道,“像我都快60的人,今天穿個漢服到太古里,你說會不會‘挨打’?因為真的顯得很老,會很奇怪。但是十七歲、十八歲的年輕人穿漢服,大家或許會覺得好酷。”
實際上,當時尚歷經循環,又來到新的一次前衛時,我們的養分是從古典中汲取,但絕不是完全照搬,“一個王羲之就夠了,不需要第二個,你要創造出不同的風格出來。”
“前衛的”年輕人常有這樣的感覺,抱著探索的心態來到名勝古跡,結果卻是“拔劍四顧心茫然”,看了個寂寞,“他覺得這是爸爸、爺爺他們去的地方,為什么會這樣子?”
落腳點依舊在于對美的發現。“很古老的東西,比如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建筑,它也許有一點破舊,有一點侘寂的感覺。但是,加一些文創的東西,年輕人會覺得這個東西跟我有關系,因為補充了他們的創造力,激發了他們的想象力。”
疑惑再次涌上我的心頭,這些帶有一絲哲學思考色彩的經驗甚至是理論,究竟能夠如何運用到一家以短視頻平臺為主要分發平臺的MCN公司當中?
“我會反駁他們(指運營團隊),因為他們常常不認同。他們以數據說話,我說數據不是為王。他們會說哪種風格最受歡迎,我說那已經是過去式了。一定要走內容,也許數據不是那么好,但絕對會被發現。”
底氣何在?“因為有太多成功案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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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洛杉磯的梅爾羅斯大街橫跨好萊塢,從東邊走到頭便是名人云集的比弗利山莊。街上精品店鋪林立,潮人涌動。一面粉紅色的打卡墻,是社交媒體上獨屬于這條大街的標志。這也是王鉆13年前發現超模Charlotte Free的地方。
據王鉆講述,梅爾羅斯大街是他自己“常常去找靈感”的地方,只是這一次,他找到了一位超模,“雖然從走T臺的超模來看,低于170是不具備優勢的,但她有一點類似賽博朋克的感覺。”
粉紅色的頭發,是Charlotte Free的出道招牌,時尚雜志《嘉人Marie Claire》曾稱她為粉紅女士(Lady Pink)。事實上,將Charlotte Free的頭發染成粉紅色,便是王鉆看到她時,當即產生的“靈感”:“我當時發現,要是粉紅色的頭發,她會很漂亮。那個時候也沒有人去染櫻花粉,賽博朋克那種霓虹感覺的顏色其實是很強烈的,但我覺得她需要很柔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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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星期后,Charlotte Free出現在王鉆名片上位于比弗利山莊的沙龍里,“她說,Hi Ryan。我說,你決定了嗎?你可以相信我嗎?——就這樣。”
之后,便是一套連貫的成名敘事:染發、拍照。接著照片被送到紐約,經紀公司相中,簽約,出道,走紅。
聽著云淡風輕,卻又一氣呵成,實際上這也是王鉆口中“慵懶感”的體現。“舉個例子,我年輕的時候常在健身房,有一次看到一個身材相當好的人在健身。我那時候‘不要臉’了,直接問他:你這個身材是怎么練出來的?他說:I Pray,我祈禱出來的。聽了是很想‘抽’他,但沒辦法,這就是人家的回答。”
正如俗語所講,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事實上,如今坐在對面侃侃而談的“王鉆老師”,在洛杉磯的沙宣沙龍同樣也度過了一段“刷馬桶”的時光。
作為店里唯一的亞洲人,王鉆的旁邊是操著一口英國口腔的造型師,另外一邊又是法國來的造型師,除此之外,還有“意大利帥哥”和“巴西辣妹”,“客人來的時候,沒有人會選我。”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此外,下沉到市場后,對造型的要求也更高,“只能更努力,別人一個禮拜找一個模特(練習造型),我一個禮拜找三個模特(練習造型)。”不僅如此,王鉆當時還在影視化妝師Joe Blasco開設的課程中學習特效化妝,“我記得那時候一天睡不到4個小時”。
“只能用作品說話,只能這樣,沒有別的辦法了。”王鉆說,“其實技術的話真的都差不多,但是細節體現出不同的氛圍感,會讓客人覺得我是跟別人不太一樣。”為此,王鉆投入了大量心思,包括用專門的毛刷清理客人臉部的碎發、染發的時候注意保護客人的耳朵。
然而,對于王鉆來說,人生“過山車”的定律在此時展示出了它的威力,在事情進展還算順利時,某種不可控力卻又橫刀插入。
在一個普通的工作日,隸屬于染發部的他代替一位剪發部的同事去替一位客戶打理,“很囂張的那種。”在吹頭發的時候,客人一邊呼喊,一邊想要去抓吹風機,“很不幸,也很不巧,抓到我的臉了。你碰我什么地方都沒有關系,真就不能打我的臉。我立馬把她拉到垃圾桶邊,告訴她:go back to where you belong,垃圾桶才是屬于你的地方。其實我不應該那么生氣,但是年輕氣盛,我那時候才20多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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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空氣凝固,一直在連續播放的背景音樂此時也終止了播放,“一根針掉下來,你都可以聽到那個聲音。”隨后,依照時任經理的口吻,故事發展的路徑只剩下兩個,要么沙龍被起訴,要么自動辭職。王鉆選擇了后者。
“這是可以說的嗎?”
“可以,你們想播就播。”面對我的提問,以及攝像機的鏡頭,王鉆如是回答。
圖片來源:左夢涵 攝
除了身上的故事,跟隨王鉆一同來成都的,還有一并托運過來的71個箱子。
在這其中,有10個大箱子,里面裝的有他幼時的鉛筆畫、郵票、書籍,甚至還有家具,“我希望把家具什么的都換好了之后,可以立馬工作,立馬生活。”
有些物件,年齡甚至在百年以上。例如,王鉆幼時在京都收集的幾卷和服腰帶,伴隨他的時長已經超過50年,而早在他出生之前,這幾卷腰帶便被織造了出來。從還在夏威夷的時候,這些腰帶便一直陪伴著他。
也有的大件由于托運不當,部分已損壞。王鉆有一盆在北京打造的盆景。盆景里的樹木,是他特意去北京懷柔購置的古樹。事實上,這盆盆景的枝干在從北京到上海的途中便被壓斷,但他依舊把它帶到了成都,“現在放在室外,我試著把它再弄重生。目前進展還行,可以看到一些小小的發芽。”
6月初旬,他才到成都,居住在這座頻繁出現在社交媒體上的城市里,同時又在一家MCN公司工作,流量是無法避免的話題。在流量的“誘惑”下如何保證內容的品質輸出,是擺在所有創作者面前的一道難題。從包裝名流到包裝“網絡達人”,王鉆也有自己的體會。
“人家評論網紅第一個就是沒有質感,覺得很low,或者就是土,幾乎都是一個反義詞。但我很想把這個東西扭轉過來,這其實就是我來到這家公司的最主要目的。”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他在這里運用的,正是前述的底氣——展現創造力的包裝,或者說,對美的發現。在這其中,既有能夠即刻改變的,如姿態、表情,也有需要時間的,如體型、頭面,兩者的結合,才是一個人最終氣質的體現,“現在還不是百分之百元宇宙,還得要生活到線下,脫離濾鏡之后,大家如果發現你的人設比視頻更可愛,這個才牛。”
正如當年在沙宣沙龍一般,細節一直是王鉆關注的著力點。即便是在流量為王的自媒體時代,王鉆還是再次強調,堅持不走流量而是走內容,“要發現你獨特的東西是什么。”
這里所指的細節不全是對于細枝末節的把控,王鉆以某家跨國公司的標語“think different”為例,一個本來有語法錯誤的句子(應當是“think differently”),配上這家公司的調性,一切卻又顯得恰到好處。
企業如此,人亦同理。“人跟人沒有差那么多,所以說是可以改變的。這個賽道走不了,修正一下,走走不同的賽道嘛。在上海,我工作環境挺好,收入也挺好的,做的也挺好的,但是我還是改了賽道,選擇了來成都。”
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六年前,王鉆來到北京,開始系統學習普通話并學會了如何做北京烤鴨;現在,他在成都又開始了解起成都方言,并且已經能夠烹飪出一鍋肥腸芋兒雞,“為什么這個地方的人可以活得輕松自在,甚至那么豁達?肯定有它的道理。”
很難去描述的是,當這番話從一個經歷過大起大落,年齡又快要到60歲的人口中飄出,但從感官上來講,又難以讓人察覺到生活與歲月對他帶來的滄桑時的感受。
或許此時,具有創造力的包裝,正在恰到好處地發揮作用。
封面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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