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朱鵬    每經編輯 楊夏    

基利安·姆巴佩沒能捧起第二座大力神杯作為生日禮物，此時距離他24歲生日還有兩天。

卡塔爾時間2022年12月18日，在能容納9萬名觀眾的多哈盧塞爾體育場，阿根廷隊點球戰(zhàn)勝法國隊。時隔36年，來自潘帕斯草原的藍白軍團再次捧起了大力神杯。

在這場決賽的前79分鐘，阿根廷隊都牢牢占據主動并一度以2球領先。但在那之后，姆巴佩顯示了他作為法國隊核心的能力。他先是在97秒內連進2球扳平比分將比賽拖入加時賽，又在加時賽主罰進球，成為史上第二位能在世界杯決賽打入3球的球員。

法國隊距離衛(wèi)冕一度近在咫尺。在加時賽的最后關頭，法國隊一次鋒利的進攻被阿根廷門將馬丁內斯用盡全力撲出。

2022年卡塔爾世界杯頒獎禮上的姆巴佩。 圖片來源：FIFA世界杯官方微博

上一次衛(wèi)冕由1962年智利世界杯的巴西隊創(chuàng)造。那年巴西隊的核心之一，球王貝利在首場比賽就被對手踢傷，不得不在第二場比賽中途選擇退出，以旁觀者視角見證球隊衛(wèi)冕。60年后，衛(wèi)冕冠軍法國隊同樣擁有一名被所有球隊重點關注的天才球員，不同的是，他在法國隊兩屆世界杯之旅中都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

但單純復述一個天才運動員的事跡并不是這個故事的核心。我們更想展現(xiàn)的是這個故事的語境，以及故事的主角為什么是姆巴佩？

姆巴佩項目

從19歲在俄羅斯世界杯一戰(zhàn)成名躍升為世界級球星后，姆巴佩就徹底成為了聚光燈下的運動員。過去4年，有關他的比賽數據、采訪和場外生活都清晰可循。球迷們熱衷于將其與足壇最優(yōu)秀前輩們的同期表現(xiàn)進行比較，例如貝利、C羅和終于圓夢世界杯的梅西。

如今，23歲的姆巴佩已經是這個星球上最令人矚目，同時也最昂貴的足球運動員之一。今年夏天，法甲豪門巴黎圣日耳曼足球俱樂部（以下簡稱大巴黎）為了留住姆巴佩，開出了一份價值2.5億美元的續(xù)約合同。更能佐證姆巴佩影響力的插曲則是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親自干預了這次續(xù)約，前者希望姆巴佩能繼續(xù)留在大巴黎，因為他對法國“非常重要”。

超級明星運動員的誕生從來不是空降，順著金子閃光的軌跡，或許可以更好地理解何以成為姆巴佩。

首次參加世界杯的姆巴佩。  圖片來源：FIFA世界杯官方微博

1998年12月20日，姆巴佩出生于法國首都巴黎東北部的郊區(qū)市鎮(zhèn)邦迪。或許是冥冥之中的微妙巧合，就在5個多月前，法國剛剛在本土舉辦的1998年世界杯上首度捧起大力神杯。那是一屆至今仍被不斷提起的世界杯，就連由瑞奇·馬丁演唱的主題曲《生命之杯》也成為足壇經典。

姆巴佩的父親威爾弗里德是移民至法國的喀麥隆人，也是一名足球教練。母親法伊薩是法籍阿爾及利亞人，是一名退役手球運動員。在運動氛圍良好的家庭，天賦是很難被埋沒的。

威爾弗里德曾長期在當地AS邦迪隊中擔任U15教練，這家俱樂部曾走出過十數名頂級職業(yè)球員。姆巴佩從4歲開始踢球，最初就一直在父親執(zhí)教的俱樂部里。AS邦迪隊總裁阿提麥爾·埃涅契曾如此夸贊姆巴佩，“他的后腦有眼睛。他知道如何預測球的位置。他永遠不會在對應的年齡組踢球，因為沒必要。”

而在家里，姆巴佩還有一個可以直接學習的榜樣。不同于他心中的偶像葡萄牙球星C羅，養(yǎng)兄弟基列斯·埃科科是一個可以迅速比肩的目標。埃科科比姆巴佩大十來歲，他后來效力于法甲雷恩隊。姆巴佩人生中第一件珍貴球衣就是埃科科送給他的。

家庭內部條件確保了姆巴佩項目得以啟動，但這個在后來被冠以驚艷的項目想要加速運行，還需要足夠多的外部條件，比如頂級俱樂部的青睞。在巴黎周圍廣闊的郊區(qū)（以下簡稱大巴黎地區(qū)），也包括姆巴佩出生的邦迪，是歐洲最大的足球人才庫基地。那里生活著約1200萬人口。除了巴西圣保羅外，大巴黎地區(qū)是全球球探最多的地方。

歐洲最頂尖的俱樂部們會定期派遣觀察員前往包括邦迪在內的大巴黎地區(qū)。西甲傳統(tǒng)勁旅塞維利亞俱樂部知名球探蒙奇的助理曾在接受采訪時提到，“姆巴佩12歲時，整個歐洲就已經知道他了，像我們這樣的俱樂部想要出手已經太晚了”。競爭的激烈可見一斑，很多球探甚至開始尋找年僅11歲、12歲的球員并迅速簽約。

球探們不會將就，在一趟又一趟的場邊觀察中，他們只會選擇滿足要求的球員，那種符合“下一個偉大的人”標準的球員。即使當時沒有也沒有關系，因為總會有的。他們都對此深信不疑。

2018年，在法國隊主教練德尚帶往俄羅斯世界杯的23名球員中，有8人都來自大巴黎地區(qū)，包括姆巴佩。

巴黎除了盧浮宮，還有克萊楓丹

當法國隊以點球輸掉決賽后，23歲的姆巴佩坐在盧塞爾體育場的草坪上黯然神傷。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隨后找到他，將他擁入懷中，不斷安慰。

對姆巴佩而言，在世界杯決賽中完成帽子戲法卻依舊無法幫助球隊取勝或許是當下最難以消化的遺憾，但對馬克龍而言，他可能看到的是法國隊令人欣喜的、持續(xù)性的競爭力。

2022年卡塔爾世界杯法國隊決賽首發(fā)陣容。  圖片來源：法國國家隊官方微博

事實上，不論是對于一名球員還是一支球隊，四年一屆的世界杯都為競技體育的殘酷和生命力提供了足夠長的樣本觀察時間。四年之前還在冠軍之巔，之后連小組賽都難以突圍的衛(wèi)冕魔咒歷歷在目。而四年也足以讓一名天才球員上演傷仲永的失落故事。

在等待頒獎的間隙，央視解說員賀煒一段滿懷深情的解說詞或許可以讓我們一窺姆巴佩所在的法國隊何以能在連續(xù)兩屆闖入世界杯決賽。

“如果您曾經乘飛機掠過巴黎的上空，您會發(fā)現(xiàn)最醒目的不是塞納河、盧浮宮，也不是凱旋門和圣母院，甚至也不是高聳的埃菲爾鐵塔。您一定會被星羅棋布，遍地開花的足球場所驚嘆，這才是法國足球的力量所在。在巴黎西南的郊區(qū)也不是只有凡爾賽宮，還有聞名遐邇的克萊楓丹國家足球學院。”

賀煒口中的克萊楓丹國家足球學院，是一家由法國足協(xié)在1988年開辦的針對13至15歲青少年的專業(yè)足球學校。

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法國隊繼上屆世界杯再度于半決賽輸給聯(lián)邦德國隊無緣決賽。這促使法國開始針對足球進行變革。隨后，以克萊楓丹青訓營為代表的法國青訓體系開始發(fā)力。在此后的近40年里，許多像亨利、特雷澤蓋、阿內爾卡、姆巴佩這樣的天才少年開始在那里接受科學、系統(tǒng)、完整的人格和球技培養(yǎng)。

僅僅用了10年，克萊楓丹就成了法國足球的圣地。1998年法國世界杯決賽日，法國國家隊就是從那出發(fā)，在本土世界杯上奪得了大力神杯。2004年至2015年，法國足協(xié)先后投資近2500萬歐元用于學院的整體升級改造。

2011年，正是在克萊楓丹日益成熟之時，13歲的姆巴佩加盟克萊楓丹青訓營，開始接受系統(tǒng)的足球培訓。

變革的效應是輻射式的。青訓體系的健全極大地增強了天賦型球員嶄露頭角的機會。那些曾經從地方俱樂部一躍升入豪門并入選國家隊的例子激勵著大巴黎地區(qū)熱愛足球的少年。

據統(tǒng)計，2011至2012賽季，法國足協(xié)里有33%的新注冊球員，該數字超過了因為時效到期再次注冊的老球員比例，且約60%的新注冊球員來自5到9歲年齡段。2012至2013賽季，法國有203.5萬名注冊球員，比網球和馬術運動員加起來都要多。

而像姆巴佩這樣的開拓者則進一步鼓舞了那些希望通過足球改變人生的家庭。在大巴黎地區(qū)，有數百家業(yè)余俱樂部都相信他們之中會有下一個“姆巴佩”，他們可以走出郊區(qū)的居民樓，一路走到世界杯，走進愛麗舍宮。一個例子是，當姆巴佩在俄羅斯世界杯完成驚艷亮相后，他曾待過的邦迪俱樂部涌入了大量期待入學的學員。

盡管所有人都清楚地了解，依靠競技體育改變人生的特權其實終歸是屬于少數天賦型選手。就像大巴黎地區(qū)一家足球俱樂部的教練庫里巴利在接受采訪時說的那樣，每個人都相信他們會成功，但只有極少數人做到了。“你只看到那些成功人的名單，但我沒有給你看那些嘗試過但沒成功的名單。”

但對大巴黎地區(qū)而言，姆巴佩這樣的例子仍然極具價值，因為那代表著“在這里依舊可以獲得成功”。庫里巴利說：“在世界杯上，球員可能就是我們的鄰居、小兄弟。他們是屬于我們這里的人，他們代表著法國。”

與眾不同的玩家

在變革后日益成熟的足球體系中成長起來的姆巴佩是觀察法國足球的優(yōu)秀樣本。與此同時，想要更好地理解那些足球場上令人腎上腺素飆升的姆巴佩時刻，依舊需要在作為獨立個體的姆巴佩身上尋求答案。

據姆巴佩的在邦迪隊的教練之一安東尼奧·里卡迪，姆巴佩在6歲時就會唱《馬賽曲》。當被問及為什么這么早就學時，姆巴佩解釋說，“有一天我會代表法國隊參加世界杯，所以最好早做準備”。

在邦迪俱樂部展現(xiàn)天賦后，姆巴佩在十幾歲時就開始學習同時使用法語、英語和西班牙語，因為他知道他會去到更遠的地方，比如西甲俱樂部皇家馬德里，他摯愛的偶像C羅締造奇跡的地方。在奪得2018年世界杯后，成名的姆巴佩從2019年起每周還會上語言補習班鞏固技能。

2014年，在法國足球俱樂部摩納哥分校的姆巴佩和他的同學們收到了學校老師布置的一份作業(yè)——思考自己的未來，并設計一個以自己形象為主題的雜志封面。姆巴佩沒有像他的同齡人那樣模仿時尚雜志設計絢麗的封面，而選擇模仿新聞雜志《時代》。姆巴佩選了一張自己的照片，標題用粗大的白色字體寫著“El maestro”（大師）。在下方的小標題，姆巴佩用正楷標注“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年輕球員，是足球的未來。”

2018年10月，19歲的姆巴佩真的登上了《時代》雜志封面，標題是“下一代領袖”。今年6月，姆巴佩在接受采訪時回憶起這件往事，“你15歲的時候很有野心，但這一切在幾年之后就成真時，真的很瘋狂。”

2018年10月姆巴佩登上《時代》封面。 圖片來源：《時代》雜志官網

2018年世界杯對姆巴佩而言的確是瘋狂的，但姆巴佩的職業(yè)生涯其實從一開始就一點都不循規(guī)蹈矩。

例如在15歲時，姆巴佩就拒絕了眾多更富有、更有名的俱樂部而選擇加入法國本土的摩納哥隊作為職業(yè)生涯第一塊跳板。摩納哥隊在發(fā)掘和快速培養(yǎng)天賦型球員方面有著豐富的經驗。事實證明，他的選擇也完全正確。2016年，17歲的姆巴佩為摩納哥隊打進了他的第一個進球，并成為摩納哥隊歷史上最年輕的進球球員。

僅僅兩年后，姆巴佩便以1.8億歐元的身價轉會大巴黎，他也成為世界上足球轉會費最高的青年球員。在加入大巴黎前，姆巴佩曾和球隊主教練烏奈·埃梅里有過一次談話。埃梅里在接受采訪時回憶道：“姆巴佩要求自己承諾拋開他只有18歲的事實，像對待有經驗的職業(yè)球員一樣對待他。同時，只有當他連續(xù)表現(xiàn)糟糕時，才能讓他坐冷板凳。”

埃梅里同意了，他笑著說，“這不重要。因為他幾乎從未有過一場糟糕的比賽”。

姆巴佩的慶祝姿勢。 圖片來源：法國國家隊官方微博

除了在俱樂部事宜上的主動性和掌控力，姆巴佩對他的個人事宜同樣很積極。例如當藝電公司將他選為今年FIFA系列游戲最后一版的封面人物時，他會去公司一起開會，這讓藝電副總裁大衛(wèi)·杰克遜很詫異，“沒有多少運動員有這樣的遠見和思考，他會談論自己的全球定位以及公共形象”。

或許姆巴佩從來都不只想在綠茵場上獲得成功。在接受采訪時，他坦言自己想成為更豐富的人。“有時候人們會想那太多了，我必須專注于足球，但我覺得不是。我認為這個世界已經變了。”

世界杯有多重要？

卡塔爾的足球狂歡結束了，但世界杯還會繼續(xù)。或許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是，對于一名頂級職業(yè)足球運動員而言，世界杯有多重要呢？

對于姆巴佩而言，兩屆世界杯則奠定了他世界級球員的身份。他在兩屆世界杯一共打入12球，追平了球王貝利，距離史上紀錄只差4球，而他今年才滿24歲。

如果梅西沒有奪得世界杯，他在足球史上的地位會有所下降嗎？答案大概率是否定的。對于征戰(zhàn)頂級足球聯(lián)賽的足球明星們而言，世界杯更像是錦上添花。將時間尺度縮小，在每一個賽季中，讓足球這項全球第一大運動保持活力的推動力在于歐洲五大聯(lián)賽、歐冠聯(lián)賽這些當下足壇最具分量的職業(yè)聯(lián)賽。

姆巴佩在接受《體育畫報》采訪時也坦言自己現(xiàn)階段拒絕皇馬留在大巴黎的原因之一也是相比皇馬輝煌的隊史戰(zhàn)績，大巴黎的歷史還很空白，“多么好的機會啊，我還是法國人。在大巴黎獲勝會讓我的名字刻入國家的歷史”。

但在兩屆世界杯中間的表現(xiàn)也讓姆巴佩承受著不小的場外非議。2020年，姆巴佩所在的大巴黎首次闖入歐冠決賽，但在決賽不敵拜仁慕尼黑。姆巴佩也還沒有拿到金球獎，這一獎項被譽為當今足壇最具分量的個人獎項。

姆巴佩獲得本屆世界杯金靴獎。 圖片來源：FIFA世界杯官方微博

從2008年至今的14屆金球獎（2020年因疫情取消），梅西和C羅聯(lián)手包攬12次。當梅西在2021年第七次贏得金球獎時，姆巴佩的投票排名為第九，今年上升至第六。

世界杯很重要，但現(xiàn)代足球發(fā)展至今，以利益驅動為導向的俱樂部聯(lián)賽制度已經成為了主導游戲的規(guī)則。姆巴佩為了世界杯來到卡塔爾，但他終究還是要在歐洲聯(lián)賽的綠茵場才能寫下更豐富的故事。

此前國際足聯(lián)曾試圖將世界杯賽制改為兩年一屆，但此舉遭到了歐洲足壇的強烈反對，“國際足聯(lián)的改制計劃，不應該損害歐洲和南美洲的足球利益，”歐足聯(lián)主席切費林以近乎強硬的方式否決了這項提議。

從家底來看，國際足聯(lián)的確更需要世界杯。數據顯示，2015至2017年，國際足聯(lián)的凈利潤均為負。直至2018年，國際足聯(lián)的凈利潤超過18億美元，一次性抹平之前三年的虧損。在總收入中，83%由俄羅斯世界杯貢獻。本屆卡塔爾世界杯，國際足聯(lián)表示其獲得了創(chuàng)紀錄的75億美元收入。這也能解釋國際足聯(lián)為何力排眾議也要將世界杯搬到毫無足球根基的卡塔爾舉辦。

選取同期的歐足聯(lián)數據做對比。2017財年，歐足聯(lián)收入達到228億美元，同比增長77%，其中單英超俱樂部的總收入就達到60.4億美元。值得一提的是，姆巴佩所效力的大巴黎背后金主正是卡塔爾財團，后者在2011年收購了大巴黎70%的股份成為控股股東，開啟了這支法甲豪門“揮金如土”的時代。這也是為什么一次歐冠都沒贏過的大巴黎能在當下同時擁有梅西、姆巴佩和內馬爾三位頂薪球星。

去往多哈之前，姆巴佩在接受采訪時認為自己就快要贏得金球獎了。“我總是說我對一切都有夢想。”他說，“這是新的時代，C羅和梅西會停下來，而我們必須有其他人，新的人。”

卡塔爾世界杯后，更多的球迷或許都會更加篤定未來屬于姆巴佩。毫無疑問，他還會繼續(xù)出現(xiàn)在世界杯賽場。2026年美加墨世界杯再見時，他會是自己口中那個新的人嗎？

圖片來源：FIFA世界杯官方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