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李孟林    每經編輯 高涵    

1970年12月，聯邦德國總理勃蘭特在波蘭首都華沙猶太殉難者紀念碑前下跪，代表德國請求得到戰爭受害者的寬恕，這一舉動被視為二戰侵略國反思戰爭罪行、尋求彌合歷史創傷的典范。

“驚世一跪”已經過去半個多世紀，曾被納粹德國占領五年的波蘭卻又重提舊事。自2022年9月起，波蘭政府頻繁發聲，向德國提出總計62206.09億茲羅提（約合人民幣9.53萬億元）的巨額二戰賠償。

當地時間1月3日，波蘭外交部表示，德國對波蘭此前發出的二戰索賠照會作出了正式回應，德方重申戰爭賠償事宜已經結束，“德國政府不打算就此事進行談判”。同日，波蘭外交部副部長穆拉奇克表示，德國政府拒絕談判的做法“毫不尊重波蘭和波蘭人民”，波蘭方面已請求聯合國進行干預，幫助解決賠償問題。

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實習員楊博文表示，波蘭早已在不同場合多次確認二戰后關于賠償問題的安排，此番所提出的索賠理由頗為薄弱。“實際上，波蘭執政黨炒作這一話題，一方面是想表達對德國主導歐盟的不滿，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拉攏國內選民，為秋季的議會選舉造勢。”

重提七十年塵封舊事

波蘭要求德國就二戰入侵做出天價賠償的訴求近日被正式拒絕。當地時間1月3日，波蘭外交部表示，德國外交部已于去年12月28日對波蘭的索賠照會做出了書面回復，拒絕就賠款事宜進行談判。

德國的回絕并沒有打消波蘭的訴求，波蘭反而想把事情“鬧大”。據波蘭媒體1月3日報道，穆拉爾奇克表示，波蘭政府已經向歐盟國家、歐洲委員會和北約發出了50多份通知，希望這個問題能引起廣泛關注，同時還請求聯合國出手干預，創建一個“與德國對話的平臺”。

實際上，自法律與公正黨于2015年在波蘭執政以來，二戰賠償的問題就被頻繁擺上臺面。2017年，由波蘭議員穆拉爾奇克牽頭，波蘭專家開始編纂二戰損失的報告。2022年9月1日，在納粹德國入侵波蘭83周年這一天，報告正式發布，波蘭總理馬泰烏什·莫拉維茨基、法律與公正黨主席卡欽斯基出席發布活動，足見波蘭當局對這一問題的重視。

當地時間2022年9月1日，波蘭執政的法律與公正黨領袖雅羅斯瓦夫·卡欽斯基宣布向德國要求二戰賠款的決定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報告認為，二戰期間納粹德國入侵并占領波蘭五年多，造成了約6.2萬億茲羅提的損失，這一報告成為波蘭正式向德國提起賠償請求的基礎。2022年10月3日，波蘭向德國發出外交照會，要求德國進行賠償。

據路透社，二戰期間，波蘭約有600萬人死亡，其中半數為猶太人。1944年波蘭首都華沙市民大起義后，納粹德國幾乎將華沙夷為平地。

德國方面多次表示，德國承認其對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政治和道德責任，但是波蘭早在1953年就放棄了賠償，并且后來多次承認這一決定，這一問題早已有歷史定論。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基則針鋒相對地表示，所謂1953年放棄索賠的政府文件“在我們的檔案中并未找到”，而且兩國在1970年至1990年間簽署的法律文件中沒有一項涉及二戰賠款。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實習員楊博文對《每日經濟新聞》表示，波蘭政府重啟賠償問題主要有兩個理由，一是認為1953年放棄索賠的協議違反了當時憲法規定的正當程序，也沒有正式和東德政府簽署文件，在法律上存在疏漏；另一方面，波蘭認為當年放棄索賠是迫于蘇聯的政治壓力，因為蘇聯不希望東德背上沉重的賠償負擔，因此當年的決定在正義性上也有欠缺。

“雖然波蘭政府的理由乍一聽會覺得有一定正當性，但其實深究起來并不能完全站住腳，”楊博文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他進一步指出，波蘭在1990年和西德政府簽訂關系正常化協議時，以及在2004年再次跟德國討論波德關系時，都一再確認了二戰后關于賠償的安排，“所以說波蘭政府現在重提自己都已經確認解決了的問題，是缺乏正當性的。”

轉移民眾不滿情緒？

波蘭要求的賠償約合1.32萬億美元，而據世界銀行數據，德國2021年GDP為4.26萬億美元，波蘭訴求的金額約等于德國GDP的31%?？梢韵胍?，德國是斷然不會同意這一賠償請求的，何況波蘭政府訴求的法理基礎也很薄弱。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基自己也承認，盡管堅信德國需要賠償波蘭，但這一過程“不會很快”。

獲得賠償的希望渺茫，波蘭政府為什么還是要大張旗鼓地呼吁，并且要選在去年9月這一時間節點“發難”呢？楊博文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指出，波蘭政府的決策與執政黨在國際國內面臨的困難密切相關。

從國際來看，波蘭一直對德國主導歐盟的態勢是有不滿的，而歐盟因為波蘭司法改革問題而扣押新冠復蘇資金，更加滋長了波蘭的不滿情緒。在楊博文看來，波蘭拿二戰賠償說事，一是為了借此向德國和歐盟施壓，以爭奪更多對歐盟談判時的主動權，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削弱德國以價值觀領導歐盟的道德優勢，賠償的巨額數字正是為了提醒國際社會德國當年造成的破壞有多嚴重。

近來，法律與公正黨在二戰賠償問題外，頻繁對德國發出尖銳的批評。據參考消息網援引德國《明鏡》周刊網站1月3日的報道，波蘭副外長穆拉爾奇克就表示，德國想在波蘭擴大勢力范圍，“對待波蘭像對待附庸國一般”。據美聯社報道，法律與公正黨主席卡欽斯基近日表示，德國意圖削弱歐盟國家的主權，主宰歐洲，使用和平手段達到“曾經想用軍事手段達成的目的”。

從國內來看，波蘭政府“炒作”二戰賠償問題也和2023年秋季即將舉行的議會選舉有關。楊博文表示，法律和公正黨雖然仍保持著領先優勢，但反對黨公民論壇正迎頭趕上，支持度差距縮小的情況下，法律和公正黨感受到很大的緊迫性。

“特別是俄烏沖突爆發后，波蘭國內面臨能源短缺、通脹和經濟放緩的問題，波蘭政府的滿意度嚴重受挫，因此希望以向德國索賠的議題轉移民眾對經濟問題的注意力，”楊博文表示。

他還指出，德國此前與俄羅斯的能源貿易關系緊密，曾強推北溪-2管道計劃，俄烏沖突爆發后又在援助烏克蘭問題上表現遲緩，波蘭民眾對此多有不滿。執政黨通過反德言論，可以將民眾在經濟壓力上的怨氣轉移至德國，同時通過將親歐的公民論壇塑造為“跟德國勾結”的形象，削弱對方的支持度。

盡管波蘭在二戰賠償問題上頻繁造勢，但波蘭和德國同為歐盟和北約的成員國，波蘭在加入歐盟后經濟發展迅速，德國也已經是波蘭最大的貿易伙伴，而在俄烏沖突的背景下，和俄羅斯有“世仇”的波蘭更是需要北約的支持。波蘭與德國在經濟和安全問題上有著深厚的共同利益。

楊博文認為，德國方面對法律和公正黨炒作二戰賠償問題背后的原因其實是心知肚明的，并沒有隨著波蘭一起來炒作這個問題。他認為，德國的目光放得比較長遠，希望在秋季選舉結束之后，再來觀察波蘭政府的立場。

封面圖片來源：攝圖網-5010616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