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楊煜    每經編輯 楊夏    

跨越三年疫情，空客公司首席執行官傅里再度造訪中國，他所面對的中國市場已大不相同。

民航業剛剛從“艱難歲月”中起身，相比于疫情前的欣欣向榮，目前更貼近于重整旗鼓。復蘇的號角已經吹響，民航業也涌現全新的發展要求與挑戰，低碳化、數字化愈加受到重視。C919投入商業運營在即，空客與波音主導的民用飛機市場迎來新的“玩家”……

與此同時，空客與中國的聯系更加緊密。截至2023年2月底，中國內地在役的空客民用飛機總數達到2127架，占據54%的市場份額。面對變化的市場形勢，作為空客公司的“領航員”，傅里如何看待中國市場的機遇與挑戰？空客在中國的發展戰略又有何新的體現？

近日，《每日經濟新聞》（以下簡稱“NBD”）對話空客全球首席執行官傅里，以及空客全球執行副總裁、空客中國公司首席執行官徐崗（部分內容源于傅里媒體見面會），談了談空客如何應對疫情和競爭，中國市場的新機遇，以及航空業在全球合作中的作用。

空客全球首席執行官傅里，空客全球執行副總裁、空客中國公司首席執行官徐崗。 圖片來源：受訪企業供圖

談疫情沖擊：本地化戰略尤為重要

NBD：三年新冠疫情，令全球民航業蒙受巨大打擊。請您介紹下空客公司在過去三年（2020-2022）遭遇的經營難題和對策。其次，在中國市場，這場疫情對空客公司交付和銷售民用飛機產生了那些影響？

傅里：我們先從疫情期間的情況來說起。我們主要面臨挑戰是疫情防控下，出行需求的大幅減少，航空公司的飛機大面積停場，供應商不得不調整自己的策略，減少生產或者重新調整公司和勞動力的規模，他們需要采取措施保護資產負債表。

但隨著旅行限制的取消，以及邊境重新開放，人們對于飛行的需求出現了非常快速而且強勁的恢復勢頭，恢復速度遠遠大于生產供應鏈的恢復能力，因為我們都知道在生產供應鏈上會有長采購周期一些部件或者項目，而且整個供應鏈上面的活動也非常復雜，需要供應鏈公司去重新招聘人才，重新開放他們的車間，重新采購原材料以及部件，加強人才的培養等等，這些都需要非常長的時間。所以供應鏈恢復的速度趕不上人們對于飛行需求快速地增長，這也就是為什么供應鏈面臨很多瓶頸和困難。

基于我剛才所說為什么現在面臨這么多挑戰，不同供應商所面臨的困難也不同，因此處理這種情況非常復雜，像空客這樣的大公司所面對的挑戰是需要深入供應鏈每一個環節，去看一看每一個供應商面臨的困難是什么，與供應商一起找到解決方案，以便提高供應鏈恢復力和韌性，幫助他們快速安全地逐漸恢復產能，目前我們仍然處于這種恢復的過程。

徐崗：這三年對大家來說都是非常難忘的，也證明了空客和中國航空業的抗壓能力。過去三年，盡管受到疫情影響，空客依然繼續擴大并深化與中國航空業合作伙伴的合作。2020年至2022年期間，空客向中國共交付了353架飛機，這體現了我們的靈活性和敏捷性，以及空客與中國客戶之間的互相信任、理解和支持，從而實現雙贏。

事實證明，中國的本地化戰略尤為重要。

疫情期間出國旅行極為不便，多虧有我們的天津總裝線，在民航局的支持下，我們將國外生產的飛機以調機方式飛往天津進行最終交付。這是我們在中國長期投資的良好回報，這一點得到了我們客戶的認可。

中國的供應鏈在過去三年中表現出強大的工業韌性和競爭力，即使在惡劣的情況下，始終沒有出現重大的運營中斷。我們對中國供應商保持契約精神并堅持克服任何困難的態度深表敬意。

空客天津總裝線。 圖片來源：空客供圖

談中國市場：貨運市場前景可期

NBD：2020-2022年，空客公司分別向中國交付99架、142架和112架民用飛機，總體呈增長趨勢。2022年7月，中國三大航空集團又合計向空客公司購買292架A320NEO系列飛機，在中國引起熱烈反響。您認為中國市場的增長動力是什么？

徐崗：隨著市場潛力釋放以及利好政策的推出，國內與國外市場均出現強勁反彈，中國航空業的復蘇轉折點已經到來。

中國國內交通量持續增長。截至2023年3月，雖然旅客運輸量尚未完全恢復到疫情前水平，僅為80%，但國內航班數量已恢復到疫情前水平。

中國的國際航班量仍有很大的恢復和增長潛力，值得期待。雖然目前3月份的航班執行率仍在23%左右（與2019年同期比較），但中國航空公司新的夏秋季國際航班時刻表顯示航班執行率已增至66%（與2019年同期比較）。

中國民航局于3月中旬宣布了今年的目標，即總體客運量4.6億人次，總體恢復至疫情前75%左右水平。IATA在2022年預測，亞太地區（包括中國）的旅客運輸量將在2023年底恢復到84%，并在2024年將全面恢復。

根據空客全球市場預測，未來20年，也就是到2041年，中國人均出行將從每年0.5次提升至每年1.5次，我相信這是一個明顯的信號，展現出中國不僅是空客在全球最大的單一國別市場，也即將成為全球最大的航空市場。

此外，電子商務和全球貿易增長推動了貨運需求，預計到2041年，中國的貨機機隊數量將達到690架，在全球市場占比將超過20%，其中，630架將為新增貨機，占全球新增貨機機隊數量的25%以上，甚至高于客機的比例。

我對未來空客持續引領中國市場份額非常有信心。我們現在面臨的主要問題是貨機的市場份額，空客目前在中國貨機市場份額非常少。截至2月底，空中客車民用飛機在中國內地在役機隊達到2127架，市場份額約為54%，其中貨機只占到2%。但目前我們有A321P2F客改貨、A330P2F客改貨解決方案，以及最近啟動的A350F貨機，很多航司客戶對空客貨機都十分感興趣，因為這些貨機給他們帶來了新的、非常有吸引力和競爭力的解決方案。

空客A320NEO 圖片來源：空客供圖

談C919：商飛給市場帶來新的競爭

NBD：中國商飛旗下的C919已經累計獲得上千架訂單，您如何看待這款機型的市場前景？是否會對空客、波音占據的市場主導地位造成挑戰？空客是否有應對計劃？

傅里：C919即將投入運營，但目前我們作為乘客還沒有飛過這款飛機，對于這個產品無法給出評價。但商飛作為一個新入局者，給市場帶來了新的競爭，這也是競爭的本質。就像我們和美國同行的競爭一樣，商飛將給市場帶來有競爭力的解決方案。

競爭的本質是將產品提供給航空公司，他們將按照不同標準選擇所需要的產品。因此，我們將繼續推廣我們的產品，努力為中國航空公司和世界航空公司提供最好的產品和資源。作為空客將持續地向航司推廣我們的產品，并且為中國航司以及全世界的航司提供最好的空客產品，這也是我們在加大在中國投資的原因。

我們在蘇州的研發中心將投入運營，這些都展現出空客希望能夠在市場上占領先機，向市場提供最好的解決方案。當然，商飛作為新加入的競爭者，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但顯然，我們會非常尊重市場上的任何競爭對手。

談低碳航空：航空業不可能憑借一己之力實現目標

NBD：在您看來，全球航空業實現凈零排放面臨哪些挑戰？

徐崗：根據國際能源協會2019年數據顯示，全球交通運輸行業碳排放量占全球人為碳排放總量的14.7%，其中航空業碳排放量占1.8%。雖然和其他碳排放較大的行業相比，航空業總體所占的碳排放比例相對較小，但航空業推行可持續發展的任務依舊艱巨。

和其他已經開始大規模使用電氣化為動力的產業，如充電汽車相比，航空業在政策協調與統一、關鍵技術突破等方面仍存在較大差距。同時，航空出行的市場需求、機隊規模的快速增長都對航空業的碳減排帶來了更大的挑戰。在國際民航組織ICAO提出的2050年實現全球航空業凈零碳排放的目標中，可持續航空燃料可以減少65%的排放量。可持續航空燃料的產業布局十分復雜，且生產能力有限，成本高昂。因此，航空業不可能憑借一己之力實現目標，需要和其他相關方相互合作，共同找到一個更好的方式生產可持續航空燃料。

圖片來源：空客供圖

NBD：在航空業低碳化領域，空客與中國的企業和政府機構將有哪些合作機會？

傅里：推動整個航空業去碳化是當前空客工作的重中之重，去碳化的合作實際上覆蓋了多種領域，包括現代飛機的研發、生產以及組裝。現代飛機致力于減少油耗，并且使用更多可持續航空燃料。最近，我們也和中航油簽署了協議，生產和使用更多的可持續航空燃料。同時，我們在飛機全生命周期管理這方面進行投資。所以總體上來講，我們與中國合作伙伴的可持續發展覆蓋了航空業的方方面面。

徐崗：中國在可持續發展方面有以下幾個顯著優勢。

政策執行力方面：中國政策導向明確，長期規劃清晰，執行力度較大。近年來，中國在電力、太陽能、風能及電動汽車等領域發展迅猛，這正是得益于中國在政策、創新、產業鏈和市場需求上的優勢。

可持續航空燃料方面：中國有充足的餐飲廢油可作為可持續航空燃料的原材料，實現這種清潔燃料的量產，打造成中國的新興優勢產業潛力巨大。

氫產能方面：中國目前氫能年產能已達到3300萬噸，是全球最大的氫能生產國，如何實現氫能的綠色化，降低綠色氫能成本，建立國內供應鏈，這些都需要各方共同探討、摸索實踐、驗證推廣。

可持續航空燃料。 圖片來源：空客供圖

談國際合作：航空業是促進文化和商業交流的良好紐帶

NBD：中歐合作前景廣闊，但也存在不少“噪音”。您如何看待中歐在航空航天領域的合作空間？

徐崗：無論是在過去還是現在，航空業一直被視為是一個全球性產業，擁有全球供應鏈，是連接世界各地人民和地方并促進文化和商業交流的良好紐帶。它需要在一個完整的生態系統中與客戶、供應商、合作伙伴和世界各地的其他關鍵行業參與者合作。此外，航空業脫碳需要全球響應，否則，航空業的未來將會面臨一定風險。

因此，從本質上講，在制定了邊界和進出口相關規定的情況下，航空業對地緣政治的緊張局勢會很敏感。這不是什么新鮮事，我們作為一家植根于歐洲的全球性公司，正帶著這種敏感性開展工作，在促進和支持多邊主義、自由貿易和合作共贏的同時，尊重必要的國際法規。

空客大力支持中國保持開放合作和多邊主義的做法。從最近的中國發展論壇和博鰲論壇上，我們能感受到中國進一步開放的決心。雖然反全球化傳言等挑戰依然存在，但中國的重新開放必將增強大家對全球化的信心，提高我們抵御這些風險的能力，從而為全球經濟復蘇和穩定做出貢獻。

空客一直將中國視為長期戰略合作伙伴，并一直致力于與中國客戶和利益相關方攜手合作，為全球航空航天業的發展提供支持。空客對與中國在航空航天更多領域的合作持開放態度，并努力發揮橋梁作用，促進中歐關系的深入發展，以進一步發展該行業，確保世界各地的人員和貨物的安全連接。

空客與中國航空業在可持續航空航天和脫碳出行領域合作的前景趨勢會更加明朗，我們也希望有更多機會在該領域開展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