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張靜    西安    每經編輯 賀娟娟

編者按：

曾幾何時，創業還是一個男性主導的領域，女性創業無論是成功率還是創業成果都與男性創業群體存在著不小的差距。

而當下，中國經濟場域里，女性創業者們正在嶄露頭角，且越來越出色了，她們或是為了追求獨立與尊重，或是為了實現自我價值和社會價值，或是為了經濟上的財務自由，成為了這個時代創業創新的強大“她力量”。

她們勇于在激烈市場競爭，相信唯有真正的實力才可以互相交鋒。她們對機遇敏銳洞察，善于獨特視角捕捉和判斷商業信息，她們強大無畏于決斷，篤定果敢行動和持續毅力的力量。她們不被世俗框定，是敢于表達富有激情的時代追夢人。

她們是自己的光，她們在發光。關注女性創業者的力量，《每日經濟新聞》聯合粉巷財經推出“她在發光”特輯。

三個多月前，劉阿娟在朋友圈分享了一段短視頻。

視頻主題是“一個普通女孩的12年”，以照片閃回的形式，記錄了她大學畢業后的幾段重要人生經歷，北漂做新媒體，因父親生病返鄉創業，做爸爸的蘋果品牌，流轉土地建果園，作為“新農人”參與鄉村振興。

視頻制作得很簡單，沒什么技巧，卻讓不少朋友為之動容，有朋友分享視頻并評價，“在互聯網時代，大家普遍把事情往輕了做，只有阿娟，攤子越來越大，責任越來越重，從泥土深處生長出來的韌性，真的不是一般人具備的。”

選擇以12年的時間節點做回顧，某種程度上，也是劉阿娟選擇與自己的過去和解，父親離世的傷痛，返鄉創業的迷茫坎坷，農業賽道廝殺的九死一生，漫長時間所有積攢下來的郁結和不快，在恰當的時機自愈，就像風暴后歸于平靜。

“16歲離家上學開始，我感覺人生就在爬坡過坎，創業以來這種感覺更強烈，沒有輕松的時候，人到三十過半，才真正覺得活的從容了些，現在的我能夠心平氣和地回望過去，總結那些悲與喜，得與失。”

從爸爸的蘋果開始

《風吹半夏》播出的時候，很多朋友發信息給劉阿娟，覺得她很像女主許半夏，一頭風情的長卷發，標志性的氣場紅唇，身上有股敢拼敢闖敢打的颯爽勁兒。

但現實畢竟不是電視劇，不同于時代給予的饋贈，以及關鍵時刻貴人相助的爽文大女主，沒有任何資源和背景的劉阿娟，創業走到現在，經歷很難有爽點，正如朋友所評價的，劉阿娟是正兒八經泥土里一步步趟出來的。

劉阿娟85后，父輩是果農出身，一輩子都在和土地、種植蘋果打交道，她這一代人的樸素愿望便是離開農村，去外面看更大的世界，畢業后在西安做了四年紙媒記者，骨子里不甘平庸的劉阿娟又跑去北京闖蕩做新媒體。

凱叔講故事，羅輯思維，如今大熱的新媒體項目，劉阿娟便是當時初創團隊的參與者之一，“那時每天充滿激情和挑戰，有新的問題就去解決”，北京工作的一年，是她最充實的一段職業經歷。

如果不是2014年父親患上肺癌，劉阿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再回到農村。

為了照顧父親，職業上升期的劉阿娟只好辭職，在陪伴父親最后的日子里，像是遺愿或者說是種傳承，父親將畢生的蘋果種植經驗和技術都教給了她，“那時我才發現農業和土地是如此厚重，雖然出生在農村，但我對此的理解太匱乏了。”

父親的生病或許是冥冥中注定，讓劉阿娟能深入去了解農業、農村和農民，思考父輩種蘋果的價值和意義，“果農通過土地去謀生，辛苦種出來的蘋果，卻無法左右蘋果的定價權，而是在收益的最底端，為什么農民很難勞有所得？”

這成了她創業做“爸爸的蘋果”品牌的初衷和開始。

但創業如上戰場，關關難過，創業之初“爸爸的蘋果”的邏輯是嚴控蘋果品質，從而提高單價，做市場品牌，通過電商渠道去打高端消費市場。

更高品質意味著更高的種植標準，劉阿娟從頭開始學習種植技術，設計新的種植流程和標準，先在自家蘋果園實驗，并和當地農民合作社合作，按照她的種植標準，以高于市場的價格從果農收購蘋果，為了做好蘋果品牌，她將蘋果送去質量檢測，質檢合格后才包裝出售。

自家果園能保證品控，但說服習慣了傳統種植和銷售模式的農民很難，牽扯果農利益，這需要極強的信任。

劉阿娟花了很長的時間，一家一戶地上門溝通。“她基本都在田間地頭，本來瘦又曬得很黑，很久之后見面我真的嚇一跳”，朋友調侃她是北漂女孩變鄉村企業家。

不僅生產前端，后端如品牌設計，包裝物流，銷售渠道都要從零開始，劉阿娟坦言最開始創業是最難的，“所有的東西都是新的，你要迅速適應并大量學習，很累有時也會很迷茫”。

堅持到現在的幸存者

陜西是蘋果產銷大省，賽道廝殺之激烈，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形容也不為過，“爸爸的蘋果”品牌逐漸在圈層內有一定影響力的同時，問題也隨著而來，高端消費市場空間太窄，自家果園面積有限，收購蘋果不能完全保證品控。

“爸爸的蘋果”要想做大做穩，必須要有自己的種植基地。

2017年開始，劉阿娟萌生了流轉土地建自己果園的想法，在看了很多地方后，劉阿娟最終選中了咸陽淳化縣九頃塬村，九頃塬在爺臺山的深處，可用來種植蘋果的土地近千畝，航拍看就像是一處隱于山林間的世外桃源。

陜西蘋果產業，除了少數頭部的農業公司，有自有種植基地和完整的生產流水線外，基本是小而散的小農經濟，劉阿娟從做品牌到操盤流轉土地建果園，壓力和困難是成倍量級的。

“第一次大規模建設園子是最難的，公司當時上一個小臺階，進入一個全新環境之后，人事錢很多東西是我沒有完全準備好的，一下子就崩盤了。”

首先是資金的困難，融資難向來是農業的主要掣肘，流轉土地，建設高標準的現代化園區，做冷庫倉儲、分選包裝生產線，都需要大體量的資金，劉阿娟的出身算不上優渥，家庭基本提供不了太大的支撐，自創業以來，找錢始終是劉阿娟最焦慮的困境。

“印象最深的一次，因為貸款問題，我出差晚上根本無法入睡，就在酒店陽臺的椅子上坐到天亮”。

直到近年與服務三農的國企中國供銷集團延長果業合作，才解決了部分資金困境，讓劉阿娟的擔子輕松了些。

農業賽道也很苦，雖然年輕人返鄉創業近幾年成為潮流，但農業還是大量缺乏人才，多數年輕人仍然不愿意回到農村，劉阿娟的團隊也經歷過幾次重組，“很多時候干著干著，發現只剩她一個人了。”據員工回憶。

同時，從行業性來講，農業賽道是男人的戰場，女性參與者不是主流，作為女性創業者，隨著公司越做越大，越往上走越難，除了要和男性面對同樣的困難外，女性身份本身也成了種困境。

沒有任何背景和資源，爭奪社會生存資源時，往往會面臨性別刻板印象，以及隱性的歧視，劉阿娟聽過最刺耳的一句話，對方因為她是女性，直言“我不和女人做生意”。

而在傳統價值厚重的農村，即便劉阿娟獲得咸陽市“青年創業獎” “三八紅旗手標兵” “扶貧扶志先進個人”，是當地的名人，女性創業、大齡、單身未婚，諸多標簽在很多人眼里也是不符合社會主流的“異類”。

所幸，劉阿娟是非常篤定和強大的人，“這個賽道上人來人往，和我同期創業的，和我做過生意的，很多人已經不見蹤影了，我是還堅持到現在的幸存者”。

最近，劉阿娟在聯系出版社，準備出版自己的新書，新書記錄了她創業的整個心路歷程，這幾年一直在斷斷續續在寫，像寫日記一樣，“我寫得很真實很真誠，所有東西都是自然而然流淌出來的”。

農業之美和美麗鄉村

雖然因父親生病做了農業，且從事農業的確很苦，不回避農業和農村存在的問題，但劉阿娟希望談到農業、農村和農民時，不只是單維度的苦情苦難印象，“農業有其美好價值所在，而國家大力推動鄉村振興，農村正變得越來越好。”

“我經常會看到網上賣農產品的時候，會拍一些非常凄慘的畫面，我同情他們，但我覺得刻意過度引導是特別不負責任的行為。”

劉阿娟認為外界往往用俯視的眼光去看待從事農業的群體，而不是基于平視和平等，“農民是一群跟老天爺搶飯吃的人，他們不是弱者，他們淳樸、善良、勤奮，當然也有短視、自私、狡猾的一面，是非常豐富復雜的群體”。

在劉阿娟看來，農民的問題，是很多東西限制了這個群體的發展，比如經濟發展程度，所受教育程度,普遍缺乏工業化、城市化和市場化的洗禮等，社會以及身為從業者，應該去引導他們走向更好的方向。

也是從事農業后，劉阿娟發現其實生產過程中，農民的幸福指數非常高，他們在園區一天工作幾個小時，拿著收音機在地里頭說說笑笑，“我最羨慕他們，因為我每天的幸福指數是不如他們的”。

長期和農民打交道，劉阿娟也體會到農民對土地的理解非常深刻，甚至是可以上升到哲學層面的，農村內部的和宗族之間的關系，亦非常有人情味。“他們其實是一群不太擅長表達和歸納，也不太擅長提取自己感受的一群人。”

很多時候，農業生長的蓬勃生命力，也帶給了劉阿娟充沛的力量。劉阿娟每天都會在園區里走一走，“看蘋果的四季生長，你真的能感受到萬物皆有靈的生命力，越來越覺得土地給你的根系有多強，是可以支撐你走過低谷，撥云見到太陽的”。

創業將近10年，劉阿娟更多是感恩和敬畏，“爸爸的蘋果，給了我愛與自由。”

正是因為長期扎根土地，有了對農業、農村和農民的深刻理解，劉阿娟對爸爸的蘋果和九頃塬的想象，不只是賣蘋果，而是能吸引資源、資金、技術進入，人才愿意留下來，能夠在經濟上自我造血的美麗鄉村。

目前，劉阿娟操盤建設的近千畝的“爸爸的蘋果”農業產業園，已經是現代科技化的示范園區，也是咸陽市淳化縣精準扶貧的重點項目。

因劉阿娟在蘋果產業的深耕，擁有自有種植基地，并有成熟的團隊和市場渠道，近年亦獲得了服務于三農的中國供銷集團延長果業的合作青睞，幫助其建立了完整的分揀包裝生產線，以及倉儲物流體系。

雙方合作直接助力地方蘋果產業發展，帶動了當地就業，也實現了劉阿娟創業的初衷，助農和富農，真正解決果農低價賣果和銷售蘋果難的問題。

“我對九頃塬的未來規劃，首先它有蘋果產業做支撐，同時一、二產、三產融合的一個有生命力的美麗村莊，希望給國家鄉村振興和美麗鄉村建設打一個樣板。”

劉阿娟對農業之美和美麗鄉村的價值追求，事實上已經吸引了一批從城市返鄉的年輕人，產業園目前的負責人就是從深圳大廠辭職回來的，產業園每年也會吸引很多客戶來九頃塬考察投資。

除了寫自己的書，做12年階段性的總結，劉阿娟最近一直在看《風投女王徐新》，“徐新是我最近特別欣賞的女性，我希望自己以后能成為了農業領域的專業投資人，我也在思考怎么把公司再推上新臺階”。

12年，對個體劉阿娟來說，是普通女孩人生階段的結束，對創業者劉阿娟而言，則是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