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李蕾  姚亞楠    每經編輯 易啟江    

日前，一則“網友偶遇雷軍與張旋龍、求伯君打摜蛋”的傳聞火了。

而本月舉行的第五屆全國智力運動會（簡稱“五智會”）上，摜蛋比賽也作為表演項目在江蘇淮安舉行，2023年首屆全國城市摜蛋交流賽也同步開賽。

▲第五屆全國智運會表演項目摜蛋比賽  新華社記者 王恒志 攝

這種發源于江蘇淮安的棋牌游戲，今年以來迅速從江蘇火到全國，從體制內火到投資圈，這次又憑借大佬的加持再添一把火，大有取代打高爾夫、德州撲克成為金融圈人士的娛樂首選，并成為通殺各界的新晉“社交密碼”之勢。

于是行業里出現了很多名場面：券商給客戶送“摜蛋禮盒”，基金公司舉辦摜蛋大賽，PE/VC（PE即私募股權投資，Private Equity的縮寫；VC即風險投資，Venture Capital的縮寫）舉全公司之力研讀摜蛋教材和技巧秘籍，大佬在聚會時紛紛組起了摜蛋局……

▲券商摜蛋禮盒 每經記者王海慜 攝

德撲和高爾夫為什么不香了？更接地氣的摜蛋為何開始風靡？背后的原因并非一兩句話能說清，但從一級市場的變遷來看，PE/VC“國產化”的推進、國資話語權的增大顯然帶動了圈內社交方式的轉變。就像有投資人向我們總結的：以前是“德撲+紅酒”，現在則進入了“摜蛋+茅臺”的時代，一場洗牌已經開始。

不過細看之下會發現，投資圈內不同崗位、不同角色對于摜蛋的態度其實大不相同，有人將它視為向上溝通的新工具，有人自詡靠摜蛋獲得了LP（為股權投資提供資金來源的有限合伙人，Limited Partner的縮寫）的青睞，也有人對“摜蛋融資”“摜蛋投資”等嗤之以鼻。

不可否認的是，摜蛋的“社交硬通貨”屬性還將繼續延續下去。想要上桌，不但要有實力，還要學會洞察人性。

有投資人受訪前一天在摜蛋

有投資人甚至做起摜蛋主播 

作為一項興起于江蘇的棋牌游戲，江浙及長三角投資人的摜蛋水平自然不遑多讓，從五智會比賽結果可見一斑。五智會表演項目摜蛋比賽10月19日在江蘇淮安結束，江蘇隊獲得男、女雙人組冠軍，安徽隊奪得混合雙人組冠軍。

▲第五屆全國智運會摜蛋項目蘇皖分享三金  新華社記者 王恒志 攝

“在我們這邊，飯前不摜蛋，等于沒吃飯。”王琳就職于蘇南一家知名機構，談起同事們對摜蛋的興致，她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簡稱“每經記者”）細數道：“在我們公司，創始人就是摜蛋高手，特別會算牌，圈內很有名氣。其他投資人摜蛋水平也不在話下，有的還在摜蛋協會任職。”

王琳說，身處這樣的圈子里，很難不上癮，“身邊有朋友在機場候機的時候，都要用手機的單機游戲摜幾把。”

同樣在長三角的投資圈，李潔在上海一家投資機構做IR（投資者關系，Investor Relations的縮寫）。早在三四年前，她就聽說了摜蛋的流行，當時公司里負責江浙地區募資的同事拜訪LP時候會陪他們玩，不過，她不直接負責這塊業務，當時沒有過多關注。

直到今年，李潔發現摜蛋可以稱之為一項技能，必須要學起來了，“太火了，身邊的朋友，投資圈的同行都在聊也都會玩，前不久我去中西部城市出差，那邊的LP也問我會不會玩。”

為此，她專門向身邊江蘇的朋友“求教”，一同來“上課”的還有銀行系統的朋友，“學習的時候我還詳細地記了筆記，有時候手慢，有些規則短時間內消化不完，后續練習遇到不清楚的地方就把筆記拿出來確認一下。”

摜蛋的影響力并不止于長三角，華創資本創始合伙人熊偉銘長期工作、生活在北京，此前他很少接觸和參與棋牌類游戲，但在近日的采訪中，他告訴每經記者，頭天剛剛打了5個小時摜蛋。

“GP（普通合伙人，General Partner的縮寫）、LP有兩桌人，有北京上海的投資人，也有當地的同行。有的明顯能看出是新手小白，對規則還不太熟悉，但作為一項社交活動，還是要參與進來。”

熊偉銘笑稱，現在打慣蛋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我參與過的摜蛋局里，其實也沒有人很正式、很嚴肅地講項目，一般都是先打牌再吃飯，吃完飯可以再來幾局，邊打邊聊，氣氛就輕松了很多，大家距離拉近了交流也就更順暢，這不就是社交的作用么？”

在這波摜蛋熱潮中，社交媒體上還出現了一批摜蛋博主，北京太和東方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創始合伙人張特是名摜蛋愛好者。從今年2月起，他開始在抖音上分享一些慣蛋技巧與心得的短視頻。

每經記者注意到，在張特的短視頻中，“摜蛋八類牌型概率分布”“摜蛋記牌算牌口訣”“摜蛋殘局攻防策略”等實用經驗的播放和點贊量都很不錯。短視頻中，張特還邀請IT專家、醫生朋友以摜蛋漫談投資業務和生活感悟，現在這個賬號已經有8000多位粉絲。

向每經記者談起做主播的體會，張特稱自己也感到意外。他剛開始只是把打慣蛋積累的經驗和日常思考隨手剪輯成短視頻，作為業余愛好分享一下，沒想到受到了挺多關注。

“在賬號里交流、互動的受眾還是以投資圈同行、朋友為主。”張特介紹道，摜蛋有意思的點在于需要配合，通過打牌其實能看出不同人的一些習慣和個性。工作之余，張特在線下也時常張羅摜蛋局，多的時候有四五十人參與。

有人熱衷組局

有人卻只想輸 

作為一款競技棋牌游戲，自然要講勝負。不過能決定一局輸贏的，不僅只有牌面的好壞，團隊成員在投資圈中的位置，各自的角色與心理需求等種種，也要起很大的作用。

投資大師彼得·林奇有一句關于德州撲克的評價廣為流傳：“德州撲克可以教給你的東西比整個華爾街還多。”

這句話放在摜蛋上也不違和，正所謂：“摜蛋打得好，說明有頭腦；摜蛋打得精，說明思路清；摜蛋不怕炸，說明膽子大；贏了不吱聲，說明城府深。”

李潔向每經記者打趣道：“之前德撲是GP之間打，現在的摜蛋局大都是和LP、出資方打，只要你有維系關系、向上溝通的需求，就很講究出牌藝術了。”對她來說，工作場合打慣蛋肯定不是為了贏。

相反，如何體面地輸，是李潔專程找“老師”學習的重點。

“摜蛋講究合作精神，很考驗大家的配合能力，你的作用不只是幫助團隊取得勝利，更重要的是要會給局中的核心人物打好下手，‘有藝術’地放牌，既能讓他贏，體會到競技的快樂，又不能讓他看出你‘放水’厲害，很蠢。”她一條一條地向每經記者總結道。

▲券商摜蛋禮盒內的口訣截圖

無獨有偶，在張特的短視頻中，也有幾期專門談到了陪（LP）核心人物打慣蛋的注意事項，以及牌桌上的“陪”文化：作為核心人物的隊友，要爭取最大的努力去贏；如果是和核心人物作對手，要很自然地輸，這不僅是門技術活，還是門藝術。

在前不久和朋友的一場摜蛋局中，李潔體驗了一次高光時刻，手氣爆棚的她在那一局里拿到了8個Q，2個炸彈，“那種感覺就像你生在了羅馬、闖進了豪門，如果工作中的運氣和錢也這么好、足夠多，你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贏。”

事實上，除了GP與LP，在極為看重人脈和信息差的一級市場，還有個群體對摜蛋頗為熱絡，那就是FA（融資顧問，Financial Advisor的縮寫）。作為資金和資產的居間方，天然具備社交和組局屬性的摜蛋，很自然地成了他們匹配信息、撮合交易的引子。

每經記者注意到，此前就有媒體報道稱，有FA在摜蛋群里眾籌“摜蛋會所”，位置選在北京金融機構扎堆的金融街附近，幾百平方米面積，眾籌股東可以免費享受不限次數的場地和飲茶，“不為賺錢，主要為了多認識朋友。”

德撲+紅酒→摜蛋+茅臺

背后是投資圈大洗牌 

在移動互聯網風起云涌的時代，不少互聯網新貴都以會打德州撲克為榮，甚至有人自詡是靠著德撲而獲得了融資。

有大型VC人士告訴每經記者，德撲比較盛行的時候，不少GP會傾向于和創業者一起打，“因為德撲中有一個比較重要的點，就是通過玩牌可以看出玩家是否會All-in（源自德州撲克中的術語，全力押注或放手一搏的意思）、愿意承擔多大風險等等，有人認為也能從中看出創業者有多投入事業等特點。”

而到了摜蛋風靡的當下，雖然所謂“摜蛋募資”這些說法聽上去多少有些污名化VC/PE，但這一棋牌游戲背后也不僅僅是娛樂。

在熊偉銘看來，摜蛋是一種向上溝通的新工具：“要說LP會通過摜蛋來觀察大家，我覺得是說高了，主要還是創造了一個更友善的、LP更愿意出席的環節，有助于向上溝通。”

在投資圈，“向上社交”是一種很重要的能力，而摜蛋恰恰為這種能力提供了一個抓手。輸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過摜蛋快速打開局面。

而從德州撲克、高爾夫到摜蛋，從美元基金強勢到人民幣基金崛起，金融圈追捧的社交工具演變，本質是由市場和出資人結構的變化所決定的。

換句話來說，摜蛋背后，其實是投資行業的大洗牌。

以摜蛋發源的江蘇為例，這里是全國PE/VC最為集中的地區之一，地方LP數量多、出資活躍。公開數據顯示，去年全年江蘇省LP出資次數超700筆，整體出資活躍度平均保持前三位；今年9月，從出資活躍度與金額來看，江蘇省機構LP出資也位列全國第三，僅僅排在廣東、浙江之后。

▲第五屆全國智運會表演項目摜蛋比賽  新華社記者 王恒志 攝

還有業內人士評價，在GP眼里，江蘇省活躍的民營企業和地方引導基金數量多、出資持續性高，加上優越的地理位置和成熟的地方產業基礎及政策配套措施，江蘇必然是募資的首選地。

與此同時，江蘇附近的浙江、上海、安徽等地區，LP也同樣活躍，也是GP重點拜訪和“出沒”的地區。作為當地摜蛋局的重要參與者，這些GP自然也成了摜蛋“文化輸出”到全國的直接推手。

正如李潔所說，摜蛋在2020年左右剛剛開始流行起來時，也正是江浙LP開始高歌猛進的時間點，“江浙LP的話語權越來越大，你要去找人家募資，肯定也得玩人家愛玩的游戲，這很正常。”

熊偉銘也坦言，摜蛋是一些LP之間放松、溝通的方式，外地GP主要還是試圖借助這種東南沿海的牌局來融入，通過摜蛋讓LP的領導們看看自己的心性與風格，也建立起信任關系。

“原來市場上是美元多，大家主要打德撲、喝紅酒。現在的主流是人民幣LP，那就是茅臺加摜蛋。”他總結道。

“摜蛋募資”惹爭議

現實比108張牌復雜得多 

今年年中，行業知名投資人吳世春的脫口秀火了一把，里面有一句金句廣為流傳：“為了搶項目學會了喝酒，為了募資學會了摜蛋。”

脫口秀是調侃的藝術，這句話或許也有些自嘲的意味。畢竟在行業內，大家普遍還是不太認可摜蛋被捧出來的募資、投資等功能。

針對摜蛋在投資圈的流行，經緯中國創始管理合伙人張穎曾在社交媒體上銳評道：“這種段子看看樂一下就好了，千萬別當真。我認識且佩服的同行們，包括我自己，沒有這事也不會做這種窩囊事……我不會為了融資搶項目討好別人而去迎合，現在不會以后也不會，打死我也不會。”

態度鮮明。

雖然是在擅長摜蛋的江蘇機構，但王琳也明確表示，通過摜蛋募資“不靠譜”。在她看來，募資更加看重的應該是機構的業績、口碑，還有機構能夠為LP帶來什么，比如地方政府基金是否真的懂政府訴求、懂當地產業，是否真正能夠幫助地方政府實現他們的訴求。

“通過摜蛋就能募資這種說法，那真的是對行業、專業性和風險的不敬畏。募資是一件非常專業的事情，投資人的錢越來越聰明、謹慎，就算一起玩也很難募到錢，關鍵還是機構的底氣和專業才是根基。”

這些道理無疑都很正確，但從另一方面來看，不論是德撲還是摜蛋，之所以能大行其道，本質上還是因為這是一場圈子游戲。

就像在美元基金時代，如果一個創業者不會打德撲，說明“功課沒做到位”；而到了2022年，這個說法徹底變了，“如果不會打摜蛋，說明你的腳還沒進圈內。”

在李潔看來，摜蛋等社交手段能不能直接帶來募資很難說，但至少有利于與LP建立信任。而不論想進入什么圈子，贏得信任或許都是敲門磚，也是談成募資等合作的基礎。

有業內人士稱，有的GP除了陪LP摜蛋、打高爾夫、滑雪，還要為LP的家人提供海外留學申請等“增值”服務，只為讓自己在這個熟人網絡里顯得更加游刃有余。

說到底，現實中的“募投管退”可比摜蛋的108張牌復雜多了。無論哪種牌局，想要上桌并且贏得漂亮，不僅要有實力，還要學會洞察人性，不能全然將希望寄托于社交手段。

就像張穎在那條有關摜蛋的微博里還提到的，“募資本身就是一件很嚴肅的事，就踏踏實實與LP們溝通，走正常流程，業績為基礎，那些現在融不到錢的，最終自然淘汰自然消失，對整個投資行業良性循環發展也是件大好事。”

（應采訪者要求，本文王琳、李潔為化名）

策劃|何強 宋雙

記者|李蕾 姚亞楠

編輯|易啟江

視覺|劉青彥

排版|易啟江

記者手記 | 為“摜蛋社交”祛魅

今年以來，摜蛋之風席卷金融圈。不論你是一級市場還是二級市場的從業者，聚會見面都得摜兩把，頗有當年德撲風靡互聯網圈的風范。

說起摜蛋，北方的朋友們可能不太熟悉，但對江浙滬地區尤其是江蘇的朋友而言，這就是一項非常日常的棋牌活動，從小玩到大。那么摜蛋為什么突然在金融圈如此流行？站在不同的角度，投資圈的人會給你不同的答案。

首先，雖然大家普遍不太認同摜蛋的“募資”“投資”等功能，但在我們的采訪中，投資機構的IR和FA卻是對摜蛋有著高度熱情的兩群人。他們積極學習、努力融入乃至自己主動攢局，在推廣摜蛋文化“走向全國”的過程中發揮了不可磨滅的作用。

其次，一些投資人認為摜蛋具備社交功能，但要再往上說就覺得“有點多”了。我們又可以把這些投資人分為兩類：一是來自江浙滬、擅長摜蛋的投資人，他們往往在這種聚會中如魚得水；二是“外地”投資人，他們嘴上云淡風輕，卻身體力行地奔走在摜蛋第一線。

最后是VC/PE公司背后的LP們。要問他們怎么看摜蛋？那答案可能樸實得多，在一些大佬眼中，這可能真的只是一項從小玩到大的游戲而已，聚會娛樂罷了；也有LP向記者硬氣地表示，自己不玩摜蛋，也不打算學，“用不上”。

看懂了玩家，也就明白了什么是“摜蛋社交”。

封面圖片來源：每經制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