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編輯 程鵬    

江西撫州金溪縣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陸續引進了一批企業，促進了當地經濟的發展。在發展過程中，一些企業因為未批先建、非法排污、污染耕地的問題受到過處罰。近幾年，當地進行了整改，關停了一些污染企業，并且開始對那些被污染的耕地進行修復治理。但是，記者在當地調查發現，在治理的過程中，又有新的問題出現。

江西撫州金溪縣的秀谷鎮港東村邊上，大片的耕地本是稻田，如今卻雜草叢生。在這里記者還看到立著這樣的牌子：金溪縣耕地嚴格管控區標示牌。

江西撫州市金溪生態環境局副局長 胡明：按照《土壤污染防治法》，對耕地實行分類管控，污染最嚴重的是嚴格管控區，這一類土地不能種植能夠入口的農作物。

根據2016年國務院印發的《土壤污染防治行動計劃》也就是俗稱的“土十條”的要求：各地要開展土壤污染狀況詳查，并按照污染程度將農用地劃為三類：未污染和輕微污染的劃為優先保護類，輕度和中度污染的劃為安全利用類，重度污染的則劃為嚴格管控類。

港東村的這塊地就是在開展土壤污染狀況詳查后，被劃為嚴格管控區的。從標示牌上的信息可以看到，被污染的耕地面積為1263.38畝，主要污染物種類為鎘。對于這大片耕地土壤被污染的成因，2021年，金溪縣相關部門曾委托第三方機構進行調查分析，并最終形成調查報告。

江西撫州市金溪生態環境局副局長 胡明：一是歷史遺留的礦山開采造成的，二是當時招商引資有一批涉重金屬的企業，比如中盛銅業、永昌貴金屬，還有鑫發實業。這些企業早已經關停了。

上世紀90年代，金溪縣招商引資了一批企業，發展到現在已經有100多家，以香料化工為主。隨著企業規模的擴張，有些企業的廠房與耕地僅一墻之隔。

根據《土壤污染防治法》的相關規定，對嚴格管控類農用地地塊，各級人民政府及其有關部門應當鼓勵采取調整種植結構、退耕還林還草、退耕還濕、輪作休耕、輪牧休牧等風險管控措施。2020年，金溪縣政府以每年每畝600元的價格從農民手中流轉了嚴格管控區的耕地進行休耕。同時，還針對這些耕地制定了安全利用方案。

江西撫州市金溪縣農業農村局生態能源站副站長 艾愛明：目前國土空間規劃把基本農田調出來了，作為一般耕地去使用，政府在這幾個地方陸陸續續采取了措施。

今年3月，當地農業農村部門嘗試在嚴格管控區的20畝耕地上做復綠試驗，種植了可以測試和修復土壤重金屬的黑麥草、構樹、紫薇，但顯而易見，種下的植物基本沒怎么成活。在這樣的土地上要想種植安全的農產品，得花費高額的成本。

江西撫州市金溪縣農業農村局生態能源站副站長 艾愛明：土壤要采取固化措施，成本相當高，達到能種植安全農產品的目的，一畝地相加起來成本合計至少十七八萬塊錢。

金溪縣為污染付出了不小的代價，雖然2020年之前工業園里污染耕地的幾家企業已經被關閉，但治理過程中又有企業增添新的污染。

2021年，縣里的一些企業就因部分企業未批先建，污染治理設施不完善，落后設備未淘汰，廢氣廢水排放不達標等問題被中央第二輪生態環境保護督察通報批評。這兩年，雖然當地進行了整改，但有些環境污染問題老百姓反映的仍然比較多。

江西金溪工業園區管委會二級主任科員 黃建國：從目前來看，信訪件還有，說實話接到過對國化實業有限公司的反映。

這位政府工作人員提到的國化就是江西國化實業有限公司，與港東村被污染的耕地僅一墻之隔。這家企業是一家依托電解氟工藝為生物醫藥、化工、電子材料等企業生產強酸三氟甲磺酸類產品的企業。

江西撫州市金溪生態環境局專職副大隊長 楊美龍：這家企業投訴比較多的主要是水方面的問題，圍墻西面一帶經常會滲水出來。

生態環境局負責人所說的滲水，就是從企業墻外滲漏出的生產污水，那么，這滲出的污水一般都含有什么樣的成分呢？

江西國化實業有限公司環保主管 楊隨剛：目前檢測就是一般的一些污染物，比如COD、BOD，還有pH值有沒有影響，氨氮和總磷這些因子。

實際上，這家公司泄漏的污水并不像公司環保主管說的這么簡單。2022年9月，江西國化實業有限公司一個車間西側圍墻裂縫處有污水滲出，環保部門用pH試紙快速檢測發現污水呈酸性。

江西撫州市金溪生態環境局專職副大隊長 楊美龍：這個企業來金溪落戶比較早，有些治理設施可能沒有那么健全。

當時撫州市金溪生態環境局開具的罰單顯示：該公司車間出現三氟甲磺酸粗品泄漏事故，事故發生后，公司工作人員既沒啟動應急預案、也沒采取隔離措施，而是用消防水沖洗地面，最終導致含有三氟甲磺酸粗品的污水從圍墻裂縫處滲出。三氟甲磺酸是一種有機超強酸，酸性超過100%的硫酸，具有強腐蝕性。顯然，導致這次污水泄漏的原因并非如金溪生態環境局工作人員所說，只是治理設施不完善這么簡單。據附近村民反映，像這樣的污水滲漏事故這在家企業并非偶然發生。

對于污水跑冒滴漏滲出墻外這件事，江西國化實業有限公司并不否認，他們稱每天會在外圍進行巡檢，發現新的滲漏點就會及時在廠里排查源頭并進行整改。采訪期間，記者幾次催促對方提供巡查記錄，但對方一直沒有提供。雖然廠里的環保主管強調發現滲漏點會排查整改，但他也承認不是每次滲漏都能排查出源頭。

在江西國化實業有限公司的墻外，就是港東村已經被污染目前正在進行修復的稻田，如果滲漏不能杜絕，污水順墻而下，會對這片耕地造成什么樣的影響呢？

江西國化實業有限公司環保主管 楊隨剛：目前很難做具體的回答，我們能做的就是把可以收集到的污水抽回來處理，不讓它繼續流到后面的溝渠或者農田里，這也是暫時的應急處置方式。

公司環保主管所說的暫時的應急處置措施，就是在公司墻外修建的一個截流溝和收集池。截流溝和收集池是2021年修建的，修建之后，公司的污水仍被發現有滲出。記者在現場發現，在接近收集池的位置有一條直通農田灌溉渠的通道，這個通道只高出截流溝大概20公分左右。據金溪生態環境局負責人介紹，一遇到大雨，這個截流溝收集到的污水就有可能通過這個通道進入農田灌溉渠。

按照《水污染防治法》的相關規定，禁止工業污水向農田灌溉渠道排放，像國化公司這種將污水截流溝和農田灌溉渠相連通的做法顯然不規范。而且，記者在現場看到，灌溉渠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雨水沖垮，溝渠里的水正在田里橫流。

一邊是被污染的耕地在修復，一邊新的污染又在不斷出現，一邊在還舊債，一邊又在添新賬，已經千瘡百孔的耕地如果邊治理邊污染，顯然難有成效。

江西撫州市金溪生態環境局副局長 胡明：已經在國化對它今年以來用水情況進行比對，發現一些可能存在的跑冒滴漏問題，要不就水池，要不就管道，對于這些東西可能要重新更新等等。

按照這位環保局負責人的說法，企業出現的跑冒滴漏問題會繼續整改，而他們整改的方式還和以前一樣，采取修修補補的方式。雖然靠末端整改可以節省成本，但環保部門很清楚這樣的整改方式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這家企業的污水滲漏問題。

江西撫州市金溪生態環境局副局長 胡明：前端不進行更新的話，可能維持時間不會很長。尤其是老企業，以前有些設施，有些化工企業使用多年，僅僅上一些治理設施的話，可能治標不治本，再過一段時間容易出現跑冒滴漏。

既然如此，對于企業的這種一貫做法，縣里的相關部門為什么又采取了默許的態度呢？

江西國化實業有限公司聯席CEO 高云濤：我們基本上每年要交大幾千萬的稅收，從稅收貢獻和經濟貢獻上，對當地來說肯定是比較核心的。

 

 

除此之外，當地環保部門的負責人還向記者解釋了為什么沒有催促他們徹底整改的其他原因。

江西撫州市金溪生態環境局副局長 胡明：三年之內，把一些高污染的化工企業先退出，這家企業也面臨著要搬遷，一拆遷，所有的設備無法再重復使用，這個難度肯定有。

因為計劃要搬遷，所以企業不愿意花大價錢治理污染，但是環境等不起，耕地等不起。記者調查發現，這家企業到底何時能搬也仍是未知數。

其實，治理化工企業的污染問題，并非沒有成熟的技術和手段，金溪縣的這家企業和環保部門都清楚這一點，但就是不愿下狠心、下狠手花大力氣根治，而是采取修修補補，頭痛醫頭的敷衍做法，導致企業的跑冒滴漏問題長期無法解決。記者了解到，目前金溪縣委縣政府已就國化公司的排污跑冒滴漏問題成立了專項整治工作組，制定了整治方案，跑冒滴漏問題進一步得到控制。污染容易治理難，希望當地政府和企業吸取相關教訓。

11月24日，針對焦點訪談曝光的“江西金溪縣港東村千畝耕地被重金屬污染”，江西省委省政府回應：對此高度重視，召開專題會議、研究部署整改工作，決定從嚴從快整治，組織專門力量對全省所有受污染耕地進行地毯式、拉網式排查，堅決杜絕以短暫滲漏的幌子，長期進行違法排污的行為。

 編輯|程鵬 杜恒峰

校對|劉小英

封面圖片來源：央視新聞截圖

每日經濟新聞綜合自央視新聞、央視網、東方網、封面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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