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蜀地寶藏|來一場四川文化遺產的Citywalk③

近日，《2024中國詩詞大會》在節目中出題：詩句“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中的錦江何以得名？點評嘉賓蒙曼提到，在新疆尼雅遺址出土的“五星出東方利中國”錦，是最具代表性的蜀錦，在中國家喻戶曉。

蜀錦，是蠶叢見夏禹時包裹玉器的獻禮，是漢代張騫出使西域時的硬通貨，是唐中宗安樂公主的嫁妝……為什么人人都愛蜀錦？

公元前2世紀左右，發源于昆侖山脈的尼雅河曾創造了一片繁榮的綠洲，滋養出在漢代絲綢之路南道上的精絕國。2000多年后，中日尼雅考古合作考察隊在新疆和田地區民豐縣的尼雅遺址，發現了這個已經消失的古國。
考古學家們在這里，發現了織有“延年益壽長葆子孫”“安樂如意長壽無極”等吉祥語的漢錦，其中一塊錦護膊尤為特殊，上面織有“五星出東方利中國”的字樣。

“五星出東方利中國”漢代織錦護臂

“五星出東方利中國”在《史記·天官書》中就曾出現過，大意是當金、木、水、火、土五顆星同時出現在東方的上空，有利于中原作戰。

這件珍貴的織錦作為“精絕國”存在的歷史見證，被譽為20世紀中國考古學最偉大的發現之一，2002年與三星堆青銅神樹、綿陽東漢搖錢樹一起，被列為國家首批64件（組）禁止出國（境）展覽文物。

這塊蜀錦到底奇在何處？現在，我們就用一組數字來解釋“五星出東方利中國”錦的珍貴：在一平方厘米的織錦中，匯集了五種不同顏色的絲線，其中經線密度高達220根，緯線密度48根，代表了當時世界最高的織造水準。

如何證明“五星出東方利中國”錦護膊是一塊蜀錦？它采用了五重高密度經緯織法，符合漢代蜀錦的基本特征。由于工藝復雜，只有官辦工廠具備生產條件，恰好成都在東漢時期有全國規模最大、最著名的官辦織錦工場，有能力進行生產。

成都平原氣候溫潤潮濕，一直沒有出土過漢代織錦實物，但2012年在老官山漢墓中，考古人員發現了四部織機模型，同時還出土了整經、絡絲、搖緯等紡織工具模型和15件彩繪木俑。這一發現證明早在西漢時期，蜀地已經開始使用大型的提花織機織造蜀錦。中國絲綢博物館復原了一臺老官山織機，用“漢機織漢錦”，成功復制了“五星出東方利中國”錦，證明了“五星出東方利中國”錦就是一塊2000多年前的“成都造”。
四川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齊東方，1995年曾參與“五星出東方利中國”錦的發掘工作。他當年進入尼雅遺址時，恰好帶著一面五星紅旗。他經常開玩笑說，自己跟“五星出東方利中國”錦緣分不淺。而17年后，他的學生、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勘探發掘三部主任、副研究館員謝濤是老官山漢墓的考古隊長。師徒倆接力，解開了“五星出東方利中國”錦的秘密。

老官山漢墓出土的提花織機（復原模型）

將“錦”字拆開，一半是金，一半是帛。《釋名》解釋“錦”字時，便用了“其價如金”。
蜀錦為什么珍貴？它不僅是“天下母錦”，也是紡織技術的活化石。有專家認為，我國染織史上，唯有蜀錦是經歷了“經錦”和“緯錦”兩個發展階段的傳統工藝織錦。
織造一匹蜀錦的復雜程度，不亞于用計算機編程。從原材料“蠶絲”的制作開始，就要進行選檢、染色、絡絲等近10項工序；之后還需要圖樣設計、點意匠、挑花結本、裝機、織造等程序，準備工作長達半年。等到上機織造，9600根經線和緯線，在11520根纖線的帶動下，經緯交織，不停反復。即便是最熟練的工人，每天最多只能織出10厘米。為了這10厘米，一名挽花工人要提起相當于1200公斤的重量，與他搭檔的投梭工人，則需要投梭400次。
蜀錦是古代四川富庶的見證，也是蜀漢政權的重要財政收入之一。相傳，諸葛亮在他位于廣都縣的舊居葛陌附近，種桑八百株，用實際行動鼓勵人們種桑養蠶。
蜀國的錦賣給了誰？南朝地志《丹陽記》記載：“江東歷代尚未有錦，而成都獨稱妙。故三國時魏則市于蜀，而吳亦資西道。”靠著大量出口蜀錦，蜀國的軍費充盈起來，讓曹丕氣得不輕，專門寫了一篇《與群臣論蜀錦書》，勸阻魏國的豪奢貴族不要購買蜀國的織品。
蜀錦繁榮了成都的“十二月市”。在宋代破除坊市制度之后，成都每個月都會在街頭開啟“主題集市”，成為成都一張漆金的名片。三月、四月蠶市、錦市接踵而來，蘇轍曾經給哥哥蘇軾寫了一首《記歲首鄉俗寄子瞻二首》，其中一首就叫做《蠶市》。蘇東坡也不客氣，回了一首《和子由蠶市》，提到：“閑時尚以蠶為市，共忘辛苦逐欣歡。”
蘇東坡的朋友仲殊則將成都因織錦富裕的畫面，用一首《望江南》擺在了大家的面前：“成都好，蠶市趁遨游。夜放笙歌喧紫陌，春邀燈火上紅樓。車馬溢瀛洲。人散后，繭館喜綢繆。柳葉已饒煙黛細，桑條何似玉纖柔。立馬看風流。”
宋代成都三月蠶市微縮場景

如果沒有蜀錦，中國的文學史上，將會失去很多樂趣。
漢代辭賦家盛覽將會失去代表作《合組歌》《列錦賦》，這是他向司馬相如請教的成果。司馬相如以織造蜀錦的過程舉了例子：“合綦組以成文，列錦繡而為質，一經一緯，一宮一商，此賦之跡也。”
杜甫將會失去他最受歡迎的詩句之一：“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至少在漢代，成都就已經有了“錦官”；“錦官城”則很可能是諸葛亮設立的一個“高新技術開發區”。沒有蜀錦，杜甫的詩歌也就不成立了。
而柳永最迤邐的《蝶戀花·鳳棲梧》也將不復存在。“蜀錦地衣絲步障”“旋暖熏爐溫斗帳”“鴛鴦繡被翻紅浪”，這首纏綿悱惻的詞，其創作背景，是柳永在與佳人隔著朱門相互凝視時，目之所及的蜀錦。
蜀錦在古代四川對外交往中，也占據不可或缺的地位。在漢代，蜀錦已隨絲綢之路，走向了西亞。絲綢之路通到哪里，蜀錦就會被帶到哪里。“五星出東方利中國”錦很可能就是通過蜀道，從成都抵達長安，再順著絲綢之路流通到了精絕國。
張騫在大夏看到的“蜀布”，既有可能是四川的麻織品，也有可能是“蜀錦”。左思《蜀都賦》提到蜀錦：“黃潤比筒，籝（yíng）金所過。”印度考古學家喬希指出，古梵文文獻中印度教大神都喜歡穿中國絲綢，濕婆神尤其喜歡黃色蠶繭的絲織品。這種黃色的絲織品，可能就是左思所說的“黃潤細布”。
唐代的傳世蜀錦“四大天王狩獅紋錦”“蜀江太子御絹傘錦”“蜀江小幡”“赤獅鳳紋蜀江錦”等，被遣唐使帶回日本，如今藏于正倉院和法隆寺之中。
藏于日本法隆寺的四大天王狩獅紋錦

蜀錦織造技藝在2006年就被列入了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9年，蜀錦織造技藝作為中國傳統桑蠶絲織技藝的重要組成部分，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由于蜀錦織造技藝復雜，學習強度大，從零基礎開始學習織造蜀錦，要到學會全套手工技藝，往往需要10年以上的時間。目前，國家級和省級蜀錦織造技藝傳承人共有5名，多名市級、區級非遺傳承人也在努力承襲這一古老的技藝。他們在發揚傳統織錦紋樣的同時，也在不斷創新，與國際知名插畫師倪傳婧等人合作，將“五星出東方利中國”“戰國舞人動物紋織錦”等蜀錦進行重新創作，用更加現代的元素重新解構，讓經典的作品在當下煥發新生。
在輝煌的同時，也應該看到，目前蜀錦的發展仍有短板。同樣是中國四大名錦之一，來自蘇州的宋錦、蘇繡年產值均超過30億元，還能夠有效帶動周邊經濟的發展，而蜀錦加上蜀繡的年產值僅約兩億元，與宋錦、蘇繡的差距巨大。
如何能夠實現蜀錦產業發展，讓蜀錦真正走向市場？
強化蜀錦文化IP。蜀錦上一次“出圈”還是在《甄嬛傳》里，蜀錦隨著一幀幀截圖的“嗑學家”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翻紅一次。影視化產品對于蜀錦IP的打造有助推作用，《了不起的匠人》《天盛長歌》等影視綜藝是一次積極的探索。今年2月初，大型古裝非遺電視連續劇《蜀錦人家》殺青時，#譚松韻蜀錦人家#、#蜀錦人家#兩個詞條的總閱讀量超過了10億次。

成都大運會蜀錦獎牌綬帶 圖據新華網

創建蜀錦代表性品牌。2023年世界大學生運動會上，蜀錦大出風頭，不僅出現了蜀錦織機，還有蜀錦引導牌、蜀錦獎牌綬帶，但從商品流通市場來看，蜀錦目前缺乏一個在全國乃至全世界叫得響的品牌。與此同時，宋錦的“上久楷”甚至已經成為“宋錦”的代名詞，為60多位國家元首及其家屬制作了宋錦國禮，還多次入駐進博會，產品供不應求，預計2024年產能產值能翻兩倍。四川也需要有“上久楷”這樣的蜀錦品牌，帶領產業飛速發展。
做讓大家消費得起的蜀錦。蜀錦在古代價格昂貴，到如今也不便宜，手工的蜀錦一米價格上萬元，即便是機器制作也需要半人工操作，每米3000—4000元的價格也讓人望洋興嘆。只有提質增效，改進生產技術，通過新設計、新理念，提取蜀錦的元素，進行二次創作和生產，讓普通百姓“踮踮腳、伸伸手”就能擁有蜀錦產品，才能夠真正讓這項傳承了2000多年的技藝，更好地傳承下去。

撰文/封面新聞 閆雯雯 周琴
圖據/央視新聞 中國絲綢博物館 成都博物館等 編輯/劉鵑 責編/謝夢 審核/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