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杜蔚  舒冬妮    實習生 曾茜    每經編輯 張海妮    

 

“我們還有700節課沒上，就倒閉了”“剛剛續費了兩年的課，近6萬元呀”??這兩天，北京、上海、杭州、廣州等多地的家長在網上大量發帖聲稱孩子的國學培訓機構秦漢胡同突然停止營業。

“我剛帶孩子參加完兩周研學，沒想到學了7年的秦漢胡同就關門了！”上海市民何佳璐（化名）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采訪時滿是意外和不舍，在她眼中，這家國學培訓機構品質優良，自2017年起，何佳璐就送孩子在秦漢胡同學習國畫，每年投入上萬元。

秦漢胡同微信公眾號稱，數十萬家庭都選擇將孩子送入秦漢胡同學習。秦漢胡同成立于2002年，2024年5月官方微信視頻號提到目前在北京、上海、廣州、深圳、成都等地共有近200家門店。 

其實早在多地秦漢胡同閉店前，網上就傳出該品牌拖欠員工薪酬的消息。8月26日晚，秦漢胡同發文坦言：“從去年開始，我司經營遇到了巨大挑戰。公司高管相繼離職??”

僅隔一天（8月27日），記者采訪了解到，該品牌全國門店大面積關停，前述發文也被刪除。 

8月28日下午，《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秦漢胡同上海閔行總部，公司大門緊閉，沒有員工上班，旁邊物業處一樓設有學員接待，有幾名員工負責“剩余課時處理協議”登記。有附近居民表示，公司此前一直正常運營，從8月26日起陸續有學員家長到公司尋求說法，這幾天才關閉。

公開信息顯示，秦漢胡同已完成多輪融資，股東有明德傳承（明德傳承商務咨詢股份有限公司）、一村資本（一村資本有限公司）等。記者采訪獲悉，2023年秦漢胡同總營收為6億多元。這家運營了逾20年的知名培訓機構，何以走到資金鏈吃緊、一夜之間大面積閉店的地步？“我也在想很多辦法，去做一些融資，一些資金的拆借，希望能守住員工的社保工資稅費的底線。”8月28日晚，《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輾轉多方，聯系上秦漢胡同創始人王雙強，他在接受采訪時說，現在該品牌90多家店暫時性關閉，后續會積極自救，爭取保留一半以上的直營門店。

全國多地突然閉店 家長、員工和商場措手不及

修身養性、培養專注力、學習中國傳統文化，因為自身喜歡，張微（化名）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給孩子報國學班。2020年，張微在考察了多家書法培訓機構、個人工作室之后，一次性花了3萬多元給剛上幼兒園的孩子報了四五年的課程，按照她的規劃，每周末上一次課，可以一直上到五年級。

“離家近，課程均價低，算下來每次課不到100元，老師也都很專業，有各項專業證書，性價比很高。老師還都很穩定，張老師的課我們已經上了三年。”上海的一位給孩子報了很多課程的家長張微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說。

秦漢胡同爆雷的消息，張微是8月26日晚從朋友圈看到的。她感到意外：“（新冠）疫情都熬過來了，現在為啥突然不行了？”當談及更多時，張微覺得很可惜，因為幾年間她看到了孩子的進步。

當晚，張微便跟之前聯系的老師詢問是否還可以預約課程，老師沒有直接回復，而是發了一個秦漢胡同維權群鏈接，不到24小時，群里已經超過300人。

8月27日晚，張微收到老師發來的書面通知，一直在上課的門店暫停營業：“由于內部原因，即日起，本校區將暫停營業。”維權群里開始接龍，家長們想去門店討要說法，自行上報還未上完的課時，超過萬元（未消費）的家長有數十人，不少是最近剛簽的合同。

采訪中，記者了解到，不少家長出于對秦漢胡同的信任，有人給孩子購買的課程多達700課時甚至1000課時，而購買海量課包則需繳納數萬元，有人一次續費14萬元。但消耗掉這些課時，往往需要花費四五年，甚至更長時間。

和張微、何佳璐有同樣遭遇的家長，還分布在北京、廣州、杭州等多地，記者多番采訪了解到，8月27日，秦漢胡同全國多地的直營店都閉店了。

“今天沒有營業，也沒有知會我們，商場目前也聯系不上他們。”8月27日，記者以消費者身份致電秦漢胡同所在的北京凱德商場Mall（太陽宮店）時，接聽電話的工作人員說。8月28日，記者再度聯系該商場，相關處理人員告訴記者，仍未聯系上秦漢胡同方面。

北京上地華聯、K酷時尚廣場也對秦漢胡同的突然閉店感到意外。“截至（8月）27日下午三點，已有三個人到我們這詢問秦漢胡同的經營狀況并登記，商場已經報警，以備公安詢問。”北京上地華聯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

“我們于（8月）27日凌晨臨時接到秦漢胡同閉館的通知。”杭州余之城生活廣場接聽電話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其還發來秦漢胡同留的官方二維碼，讓記者進行掃碼登記。

記者采訪了解到，重慶、深圳、成都等城市的秦漢胡同門店尚在營業，這些店系加盟店或聯營店，暫未受影響。“后續是否接受別的（閉店的直營店）分館學員，我們還沒得到通知。”深圳秦漢胡同華僑城分館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

秦漢胡同大面積閉店，也讓員工憂心忡忡，有人在網上聲稱被拖欠了好幾個月的薪酬。但這個說法記者暫無法證實真偽。

剛剛離職的李元（化名）自稱已經在秦漢胡同任教超過5年，公司爆雷的消息還是學生家長轉給他的，他同樣感到意外。

現在，李元看到很多前同事發朋友圈說手機快炸掉了，都在忙著安撫和處理家長問題，都會回信息要等一等。

成都一家自稱系秦漢胡同連營店的店員告訴記者，該品牌并非倒閉，“而是上海總部在新一輪融資階段，賬戶處于靜默（期），所以出現部分門店員工工資緩發，引來外界的負面輿論，會盡快處理”。

8月27日晚，《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多次撥打秦漢胡同官網電話，但電話未獲接通。有負責給秦漢胡同做網頁推廣的工作人員表示，這幾天也接到很多家長的詢問電話，但近期也已跟秦漢胡同聯系不上了。

回溯秦漢胡同的發家歷程，可追溯到2002年，該品牌創始人為王雙強。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8月28日晚間終于采訪到王雙強。王雙強透露，秦漢胡同2023年全國營收是6億多元，而今突然發生關店，核心原因是欠薪和社會輿論引發不確定性，“經歷了（新冠）疫情以后行業整體比較難，尤其是從2023年下半年到今年，我們營收有下行趨勢。盡管也作了一些降本增效的調整，但因為是跨區域經營，有2000多名員工，所以調整帶來（了）成本不斷增加，還有不少員工也是帶有情緒的??”

“我個人也想了很多辦法，去做一些融資，一些資金的拆借，希望能守住員工的社保工資稅費的底線。今年1—6月份，其實做到這一點。但這中間，因一些工資緩發導致市面上出現的謠言影響了銀行的決策。”王雙強坦言，到期的銀行還貸疊加有限的實際營收，員工工資一拖再拖，出現越來越多的家長退費，從而導致此次的問題突然爆發，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經歷多輪融資，曾深受資本追捧

而今秦漢胡同隸屬于上海秦漢胡同文化科技有限公司，該公司成立于2015年，主要經營少兒與成人的國學培訓業務，提供書法、國畫、圍棋、古箏、琵琶、茶藝等課程以及相關競賽服務，線下課程包含國藝、國文和人文通識三大模塊。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顯示，上海秦漢胡同文化科技有限公司社保繳納人數超過1000人。 

“國學啟蒙、書法、國畫，這是秦漢胡同的大項，但同時它又有古琴、二胡、琵琶等小種專業課程，是很多培訓機構里沒有的。”胡悅（化名）早年間在秦漢胡同工作，對老板王雙強較為熟悉。

在胡悅、李元等多位前員工的印象中，秦漢胡同是一家很優秀的國學培訓機構，全國有上百家門店，人數少的門店師資有一二十人、大的五六十人，公司招聘門檻高，通過嚴格的篩選、兩輪面試加一個月實習期才能正式進入公司。

“王雙強并非國學專業，但他在招聘老師時，會專門請來對口行業的專家，比如書法協會成員等，一同來考評。”胡悅回憶，十多年前，已有南京藝術學院、中國美術學院等的研究生、博士生進入該品牌，所以那個時候秦漢胡同的師資和管理方面都較強。 

對師資的嚴格把關，也延續到近年。“（秦漢胡同）不會出現非專業人員這種情況，硬性要求科班出身，不是的話第一輪人事面試就會篩掉，第二輪面試是專業老師面試，包括專業水平以及教學水平，最后還有一個月的考核期，很嚴格的。”李元告訴記者，對學員的課程安排也都是小班，人數控制在10人以內，因為人數過多會影響課程質量。

因教學上的品牌保障，廣受家長好評的秦漢胡同，也曾深受資本追捧。

公開資料顯示，2017年底，秦漢胡同獲上市公司皖新傳媒1800萬元天使輪融資；2019年年初再獲1億元A輪投資，由一村資本領投，滬江教育-互桂基金、匯利華（蘇州匯利華創業投資有限公司）等機構跟投；2020年3月，秦漢胡同融資額再次刷新紀錄，宣布完成1.5億元B輪融資，領投方為明德傳承。至此，公司公開累計融資金額已近2.7億元。

根據天眼查數據，2021年5月，秦漢胡同又獲乾遠股權（乾遠（慈溪）股權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皖新合江投資（上海皖新合江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匯利華投資；2023年11月，再獲同威資本（深圳前海同威資本有限公司，一村資本子公司）投資。 

天眼查顯示，上海秦漢胡同文化科技有限公司股權穿透后，王雙強持股比例超過50%，為實際控制人；明德傳承持股約21%；江蘇疌泉華杰信諾投資企業（有限合伙）（一村資本控股公司）持股8%。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梳理發現，明德傳承法定代表人及實際控制人為羅萊生活聯合創始人薛偉斌。

一村資本官網介紹，團隊曾主導A股教育第一股昂立教育借殼上市、綠地集團借殼上市、盛大游戲美股私有化和巨人網絡私有化后回國上市等資本市場知名重組項目。而秦漢胡同股權穿透后，也有昂立教育的身影。

急速擴張埋隱患？創始人：會積極“自救”

隨著新的融資不斷進來，秦漢胡同也加快了擴張步伐。

“2014年前后，秦漢胡同大概有10多家店，最初開在上海以外的第一座城市，是山西臨汾，因為那里是王雙強的老家。”胡悅向記者表示，雖然因為種種原因她離開了秦漢胡同，但她一直對老東家心懷感恩。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整理公開資料發現，2019年，原僅直營的秦漢胡同放開加盟，線下門店數量擴張到70余家。2020年，在全國16個城市開有99家門店。在秦漢胡同官方微信視頻號上，一則2024年5月9日發布的視頻顯示，秦漢胡同在全國有近200家門店。

這意味著，現年22歲的秦漢胡同在新冠疫情發生后的4年內新開近百家門店（包括加盟店），超過前面近二十年的門店數總和。

胡悅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分析稱，分店擴張過快，而管理和師資培訓沒有及時跟上，或是造成秦漢胡同當前閉店的重要原因之一。

根據此前媒體報道，秦漢胡同國學的線下店通常為800~1200平方米，單店學生規模為800~1200人，主要有兩種形式：少兒國學館和旗艦館。

“在一線城市好些的位置，開一家秦漢胡同門店，至少需要百萬（元）的投入。”胡悅表示，在市場比較好的時候，按照課包收費的秦漢胡同，有非常好的流水，家長報名充值往往萬元起步，這也是支撐秦漢胡同在后續迅速開店的“底氣”。

根據秦漢胡同微信公眾號的信息，公司還曾接收鯨魚小班、巨人教育等多家倒閉培訓機構的學員。

過去幾年，李元所在的秦漢胡同門店運營都很穩定，工作氛圍也很好，做五休二，員工離職率低，很多員工是從公司創立任職到現在，超過十幾年的員工很多。

一位國學行業資深人士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指出，做教育最重要的是品控，一旦放開，質量難以把控，且因前些年的特殊原因，而今等待消耗已有課包的存量學員較多，或給秦漢胡同造成了一定的壓力。

“目前，國內再也沒有另外一家能做到這么大體量的國學教育品牌了。”對于秦漢胡同的大面積關店，胡悅十分惋惜，她直言，這會打擊到整個藝術教育市場的信心。

胡悅至今記得，秦漢胡同的理念“‘從文字出發，讓世界柔軟’，是王雙強早年提出的，他是一個有很大情懷的人”。

記者查詢發現，王雙強有多重身份。據不完全查詢，王雙強在上海市收藏鑒賞家協會任職，還是同濟大學漢語國際教育專業碩士研究生校外導師、新滬商藝術專委會聯席主任。

公開資料顯示，8月15日王雙強出現在上海一簽約儀式上，將作為聯合主辦方之一，參加將于9月28日召開的全球華人國學盛典，秦漢胡同微信視頻號8月24日和25日還對該會議進行了宣傳。 

王雙強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秦漢胡同會積極“自救”，盡可能地保留一半以上的直營店和部分員工，“我們希望，下周一前部分店能堅持營業，恢復運轉，比如老師、家長等輕裝上陣，把店接起來。另外，（我們）也會找一些機構，希望他們把多家（門店）甚至整盤把店接過去，但這需要時間，得各方面協調、溝通，對于接盤的人我們會做好競調。我們還召集了教培領域的一些頭部品牌，這些品牌將對學員進行大力度的接納，把我們的學時債務進行一定程度的消化”。

此外，王雙強還表示，也會尋找一些接收的平臺，如公益的贊助平臺，將一些質量不錯的課程募集起來。“總之，我會最大限度地保障我們學員和家長的利益，也希望社會能多給點時間。”王雙強說。

封面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舒冬妮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