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 胥帥    每經編輯 魏官紅    

在全國“兩會”和地方“兩會”新聞現場、學校課堂、城市街頭，甚至乒乓球亞洲杯頒獎現場??都出現了機器人的身影，它們拿著話筒當起“記者”，開始輔助采訪。

你知道機器人的三大定律嗎？

綿陽機器人產業園一樓大廳的墻上寫著：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坐視人類受到傷害；除非違背第一法則，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命令；在不違背第一及第二法則下，機器人必須保護自己。

綿陽機器人產業園一樓大廳的墻上寫著機器人三大定律

2月底以來，《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四川成都、綿陽、德陽三地調研了多家機器人企業發現，人形機器人“燒起三把火”——參觀火，訂單火和融資火。

同時，行業還出現了一些有趣的現象：養豬的問機器人企業，機器人能不能去鏟豬圈（的糞便）；養奶牛的人問，機器人能不能去擠牛奶??

業內人士表示，現在的機器人，特別是人形機器人并不是“萬能”的。人形機器人要向“人”一樣活動，重點是看能不能被喂飽“數據”。

有人形機器人企業總部的“門檻都要被踏破”

“就這兒（綿陽），我一天接待了八波調研對象，從早上到晚上就沒停過??”3月3日，剛接待完客戶，樂聚機器人西區總經理黃珍祥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就要準備接受記者的采訪。

第二天還有調研團隊要來，他一邊接受采訪，一邊調試公司的人形機器人——“夸父”。

“夸父”人形機器人

“夸父”也很忙，白天參加地方“兩會”采訪，晚上又要幫助給乒乓球亞洲杯男單冠軍王楚欽等運動員頒獎，第二天還要去給綿陽的學生上“開學第一課”。3月6日，它還來到了全國“兩會”的報道現場。佩戴記者身份標識、手持麥克風、穿著黑色小馬甲，與代表委員們互動。

為了實地見到“夸父”，《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了綿陽機器人產業園。

綿陽機器人產業園一樓大廳的墻上，寫有“機器人三定律”：機器人不得傷害人類，或坐視人類受到傷害；除非違背第一法則，機器人必須服從人類命令；在不違背第一及第二法則下，機器人必須保護自己。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見到它時，“夸父”胸口的學校標簽都還沒來得及撕下。

“深圳總部那邊，門檻都要被踏破了！”黃珍祥給記者看了樂聚機器人深圳辦公室的一段視頻，“夸父”正在辦公室內走路，狹窄的過道擠滿了人，都拿著手機在拍照。這里面有客戶，有合作伙伴，有考察投資者。從今年2月底開始，樂聚機器人總部迎來了一撥又一撥的客人，包括一些政府部門的相關領導。

黃珍祥有時候會忙到“無語”，因為時常會接到一些與機器人行業不相關領域的咨詢電話。“養豬的問我們，你們機器人能不能去鏟豬圈（的糞便）；養奶牛的問，你們機器人的手能不能給我們擠牛奶啊??我跟他們說了，機器人不是什么都能干，這些奇怪的需求我們實現不了。”說完之后，黃珍祥就會匆匆掛斷電話并將其歸類為“無效客戶”，他已經忙到沒時間和他們多聊兩句。

在一家位于成都的機器人公司，記者在辦公室見到了公司創始人李龍（化名）。他正在向市場部的負責人感嘆：“最近一些人形機器人的融資新聞太夸張了??我聽說一個采水果的機器人融到了8000萬元，它去年收入才3000萬元呀，而且它那個手臂采摘的效率也不高。”

說完，他給公司市場部的人開玩笑說道：“今年給你們一個‘任務’，我們融到8000萬元，給你們100萬元的提成。”

綿陽，有一家掛牌新三板的公司——四川天鏈機器人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天鏈機器人）。公司對接市場的一位負責人從春節到現在，幾乎沒有休息一天。最近半個月，這位負責人一直在北京出差，微信上的客戶信息已經忙得回不過來。3月3日，天鏈機器人副總經理岳志斌表達歉意：“真的很忙，今天下午我們和中興通訊合作的全球首款5G+AI（人工智能）人形機器人‘天鏈Tina’要在2025年世界移動通信大會（MWC 2025）官宣，董事長馬上又要去珠海參加人形機器人生產基地的開工儀式。”

根據天鏈機器人披露的2月銷售數據，今年2月諧波減速機出貨量達到4096臺，環比1月的2797臺增長了46.44%；同比增長122.25%。“去年我們的諧波減速機業務增長45%，今年預計增長幅度仍會保持在40%~50%。目前，我們在國內諧波減速機市場排名前五，國產品牌中位列前三，預計最遲明年底有望升至國內第二。”岳志斌表示。

想投資機器人企業？成為融資對象也有門檻

人形機器人的火還“燒”到了融資市場。行業數據顯示，據不完全統計，今年1月，國內機器人行業融資33起，總額超31億元，涵蓋人形機器人、具身智能等領域。2024年，國內人形機器人投融資總額超百億元，2023年則為59.19億元。

3月3日到3月5日，天鏈機器人（即川機器人，835015.NQ）漲幅累計超50%。岳志斌在3月3日和記者交流時，當時公司股價約10元/股，市值不超過8億元，3月5日收盤，公司股價為15元/股。

找到天鏈機器人聊融資的上市公司已有七八家。“在估值問題上，大家都希望以較低的價格獲取優質資產，有的上市公司提出愿意按照15元/股的價格，給我們10億元的估值??我們下一輪融資的對象鎖定為上市公司和上市公司實控人，或者是前30名的創投機構，且估值肯定不低于15元一股，也就是不低于10億元，我們才會考慮。”岳志斌表示，如果有上市公司愿意按照15億元到20億元的估值來做并購，公司管理層愿意把并購的機會優先給予公司的小股東。因為公司董監高及核心技術人員的股票雖有5年鎖定期，但充分考慮小股東利益，期望為其提供合理的退出途徑。

“踏破門檻”是機器人的第一把火，“融資火熱”是人形機器人的第二把火，第三把火則是雪花般的訂單和招聘員工工資“水漲船高”。

黃珍祥表示：“到今年1月，北京那邊就交付了100臺，年后又有三四十臺交付，訂單已經排到5月多了。”公司客戶涵蓋工業場景的企業、展廳、教育端等，展廳里的機器人，市場價在50萬元～55萬。

隨后，黃珍祥透露了一個令人吃驚的數據——今年產能規劃的目標最高是2000臺。產能提升的規模效應之下，展廳版價格目標降到40萬元，可能會更低，工業場景本體做到30萬元，機器人進入家庭，可能的目標是控制在15萬元以內。成都人形機器人創新中心董事長張睿睿向記者表示，按照產業發展趨勢，理想狀態是降到每臺10萬元以內。

天鏈機器人今年的擴產目標則很猛，2024年公司人形機器人銷售不過10臺。但公司在珠海新建的人形機器人生產基地，項目完工后的人形機器人目標是3000臺，有近300倍的差距！

成都越凡創新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越凡創新）生產樓宇配送的服務機器人，公司創始人之一曾奇今年面臨一個煩惱，人員招聘的工資漲了，而且普遍增長百分之五六十。

越凡創新服務機器人

“你知道和我們競爭人才的是哪個行業嗎？”曾奇說，今年的機器人熱催生了一些人才招聘需求，而自動駕駛行業等成了競爭對手。由于機器人行業與自動駕駛等行業在技術人才需求上有相通之處，導致人才競爭激烈，薪資上漲，“做汽車的企業越來越重視智能駕駛，對人的需求變高，他們有足夠的資金，愿意花高價招聘人才，這使得整個行業的薪資水平大幅上漲”。

人形機器人燒起的這“三把火”，源于人類對于機器人的期待不止于跑、跳、走等，而是真正像“人”一樣的活動。

但機器人真能像人一樣嗎？

機器人要像人 重點是吃飽“數據”

“怎么可能什么都能做？人形機器人還是只能做特定領域的事。”黃珍祥表示，人形機器人只能完成部分簡單環節的工作，在復雜場景下的適應性較差，“進入家庭之后，它的復雜程度就很高，包括自身的穩定性、倫理性、安全性等都得考慮進去??比如你和它交互說話，它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記者眼前的“夸父”還需要工作人員用遙控器操作，它才能正常走路和與記者握手。即便它能上課講解知識，但也需要提前輸入對應的語料，并不能“超綱”發揮。要在展會進行自動化走動，也需要適應環境的提前訓練，提前設定點位控制。

“比如翻欄桿，跨臺階，你怎么讓機器人理解‘跨’和‘翻’。”曾奇比劃著跨欄桿的動作拋出疑問，現實場景每一個欄桿和臺階都是不一樣的。

人形機器人直立行走和扛重物已經不是一件難事。岳志斌對天鏈人形機器人的硬件十分自信：“我們的人形機器人單腿負重深蹲就可以達到65公斤，極限可以到90多公斤（單腿），雙腿的負重深蹲是145公斤。如果按照雙腿的極限來算，大概能達到200公斤。我們的民用商用機械臂，它可以舉起24公斤，也就是三個它的本體。靈巧手單根手指的力量有3公斤。”從硬件角度講，機器人可以替人“干重活”。人形機器人具備硬件量產的條件，但“大腦”非完全體，還達不到人類想象的予取予求。所以，岳志斌理解的商業化是一種漸進式發展——先在工業領域積累經驗，再進入工廠積累經驗，再到養老院，然后才到家庭。

人形機器人要像人，意味著它要理解物理世界，理解能力則來自數據?？焖悸胙芯吭涸洪L、原商湯智能產業研究院創始院長田豐表示，運動控制系統需要大量機器人數據來訓練，非標準化的場景構成訓練數據的瓶頸之一。

“算力成本就是（人形機器人）成本的重要組成部分，把這個成本降下來之后，（總）成本自然（就會降低）。”張睿睿向記者表示，以前的模型訓練需要很多數據量，現在他們已經將模型訓練的數據采集次數銳減至50次，同時推理速度達到原有模型的10倍以上，大大降低了訓練成本。

新三板掛牌的東方水利，其產品是全國獨有應用于水利工程的機器人。在廣漢市的總部，公司董事長陳啟春給記者打了一個更加形象的比喻：“數據就像機器人的糧食，數據越多，機器人就會越聰明，能力也就越強??每條河流、每個湖泊的環境數據，這些都太重要了，機器人智能化水平就來自用于訓練的數據量。”

東方水利的水上機器人

四川博納智能裝備有限公司主要生產的是工業機器人，負責人陳宏提到，機器人對物體的識別和判斷，首先要知道這是什么。

曾奇最近就在做一件事情，訓練機器人用上臂去分揀不同種類的物體，包括口香糖、飲料、零食等。“抓取操作不僅僅是抓取本身，還涉及很多復雜因素，像抓取物體的軟硬、重量、形狀、受力點和重心等都不一樣，在狹窄空間內抓取難度更大，目前我們雖然在小件抓取上有一定積累，但還存在一些問題，比如物品擺放過緊時，就很難進行有效抓取。”

在李龍看來，數據問題未解決，現階段人形機器人缺乏可落地的應用場景，概念還處于噱頭層面，“現在一些人形機器人靠概念融資，就是靠賣本體造個噱頭，搬運效率比工業機器人差多了”。李龍和陳啟春都提到一個共同問題——人形機器人融資容易，但對賭這把雙刃劍不一定對企業發展有利。他們均認為，機器人企業應該先在有需求的領域發展，等技術成熟了，再去拓展更大的市場。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先從可商業化的應用場景著手，再去思考機器人的智能化，這是機器人企業的一種選擇?？缮虡I化的應用場景，則意味著數據“投喂”的可操作性。

記者和多家機器人企業接觸發現，大部分企業的創始人都有機器人比賽獲獎的背景。比如曾奇公司的創始人團隊曾獲得RoboMaster全國大學生機器人大賽冠軍；川機器人董事長胡天鏈曾獲得2004年全國大學生機器人大賽冠軍??過了“天馬行空”的階段后，這些企業更重視應用場景拓展、商業化潛力挖掘以及成本控制。

“全國有電梯的社區覆蓋人群超過2.7億人，對機器人的需求量預計超過100萬，這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市場。”曾奇表示，對于他們發力的社區配送場景，公司選擇先從高檔小區試點。

相比人形機器人應用場景的不確定性，工業機器人已經擁有更成熟的商業化體系。《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調查中發現，從某種程度來講，工業機器人的商業化進程給現在人形機器人提供了借鑒。

文中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胥帥　攝